彼时廊庑下,一个年轻男子将手抄在袖中,侧首同身旁的少年絮叨:“公子,老爷说的话,您也别太放在心上。老爷的脾气您是知晓的,不用几日,他定会发现您比那房的人好多了。”
却见少年架了架眉,有些烦闷地站住脚, “我想一个人走走。”
那男子原有一箩筐话要与他说, 瞧他不豫,喉间稍噎, 心道公子年纪虽小, 究竟是主子,不敢违背。只得止步垂首, 看一缕月色袍摆从眼前溜去。
下晌晴丝迂回, 盘在小花园中, 各类娇妍争先报春。一个清丽的影子蹲在中央, 手里攥着枯木,地上还有一只圆筒供她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
解寅踱过去, 居高临下地望她,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逗留?”
闻声, 她抬首轻瞥, 眼珠子往他身上随意打量,提眉道:“你又是何人?”
八九岁的女孩面容隽秀,眸中透着一许淡淡的戒备。
解寅默了默,没有答她,目光往圆筒一睇,语声轻柔,听在旁人耳中却难免有些质问的味道。
“你打哪里弄来的水?”
今日外祖父寿辰,请的多是朝中官员,若携家眷而来亦非不可,但谁会带这么小的孩子赴宴?那圆筒瞧着也不像府中之物,她到底是谁?
煦暖春光将地面水痕晒淡,一递一声的功夫,已然耽搁了她的画,不由抿唇,“你妨碍我了。”
瞧他不动,仰着脖子看他半晌,阳光从他肩头穿射,一半朦胧的光映在那张脸上,无情无绪,只是眉峰稍攒,攒出一点儿狐疑。
沈韫倏地不太高兴,语调还是轻浅,“你若是这家主人,不喜我在此,我可以走。若不是,烦请退后些,别与我搭话。”
言讫把颈子折回来,捉着枯枝蘸水走笔,水迹干得快,故而她所画皆为简易之景,看似潦草,却含几分机灵的韵调。
解寅才从父亲那儿讨了不快,眼下又被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姑娘驱赶,心觉可笑,声音便从嘴边泄了出来,很低的一声,并不移步。
那声音刺入沈韫耳蜗,抬眉重望他一眼。
他端端正正地立在旁边,颜色修润,很有清贵人家的感觉,两道浓眉轻拧,不自觉写出一笔郁怏。
沈韫思想一会儿,方才察觉他应该是李府公子,否则这满是官员的宴席,哪儿能找出和她一样百无聊赖的小小少年?
既是他的地盘,自己鸠占鹊巢的确过分,可这儿已是她能找到唯一一处僻静之所。
反正他未言明,于是心念一动。
腾了块干爽的石砖,片刻就用枝锋画出一副狸猫戏蝶,收手后还朝他瞟去两眼。
一行一止间稚气犹存,像是刻意做给他看,又裹着许多小心。
解寅挑眉回望,未几,没忍住一笑,“画与我的?”
“你觉得是便是。”她颇有两分傲骄。
蓦然,一个狭叹的声音从后面循近,“小姐!”
听得她扭头,即见张嬷嬷快步穿行洞门,到她跟前复说:“小姐,您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叫我好找。您若是寻不见了,我可怎么与老爷夫人交代?”
瞧边上还有一位小公子,愈发心惊,便闻沈韫低声道:“我只是想找一个人少的地方玩会儿,辛苦嬷嬷了。”
及此,张嬷嬷嗳了两声,忙牵住她的小手,将竹筒与木枝接过,脚步略疾地往前边回返。
解寅垂目看了看地上的画,复抬头盯着那道背影,连周围往复了几遭客人,他都似未知,直等她的影子没入虚无,适才转身往别处迈步。
原以为不会再见到她,谁料缘分如此。
半个月后,他与同窗在城南碰头,竟于一间屋舍下,再次看见那个稚嫩而骄矜的孩子。
这回倒是多了一些活泼,绽着笑脸和身边男子说道:“我明白!小人难养,老师是这个意思吧?”
男子顿了顿,继而轻笑,大掌摸了下她的脑袋,“韫儿敏达,都叫你一语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