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柳伏钦微微怔住,旋即起身冲他端正一礼,赔罪道:“是我错了,二哥别恼了我。”
打从四月初,二人因为宫中之事谈了数回,没有一次和睦收场。时间久了,彼此都有些愠气,以致柳长涣一见他来,那点儿情绪便涌到心尖,瞧他言语放肆,更加控制不住。
目下,柳长涣沉默俄顷,看他站立垂首,确是一副用心认错的模样,忽然泄气,招招手叫他坐下。
“你怎么过来了?外面下着雨,沾湿了吗?我去寻件衣裳给你换上?”柳长涣皱眉说道,话落待要起身。
柳伏钦稍一摇头,说不妨,“正是瞧外间下雨,我才想来看看二哥。二哥的足疾不曾犯吧?”
还朝受伤时落下的毛病,一逢阴雨便骨头疼。五六年里,也只有柳伏钦回回惦记,回回都来瞧他。
闻及此,柳长涣心中一酸,疼是疼的,却也只顾笑道:“不打紧,这点小伤小痛于我而言,犹如虫蚁爬痒。多谢你记着,二哥无碍。”
柳伏钦稍微颔首,想问他“瑞王来信”是怎么回事,又恐他觉得自己目的不善,静了半刻,视线搭就一处木雕,轻笑了声。
“二哥自幼喜爱雕刻这些玩意儿,若非与阿兄一同习武,父亲险要以为二哥想做一个匠人。”
旧事已远,柳长涣听他提起,回忆了一会儿,想不起来父亲那时怎样生气,却记得当年被迫背了好些书,为了向父亲证明自己不是吴下阿蒙。
念到此,笑着展眉,“我一直不明白,匠人哪里不好?父亲还是对我期许过甚,总想叫我同他那般……”
说着停下嗓,眉宇微敛。
柳伏钦状若不察,一面捧起小厮奉来的青盏,一面笑道:“有一次,二哥给裴家表兄雕了一只走兽,在人生辰那天送过去,将表兄气得发抖。回来时,父亲误会是我做的,罚我在书房面壁三个时辰,二哥只为我辩了一句,又跟阿兄跑到街上玩去了。二哥还记不记得?”
柳长涣不解他突然说起是何用意,但记起这桩,眼底飘上一层淡薄的愧怍,弯眉浅笑,“是,我以前老让你替我顶罪,是我对不住你。”
“没什么对不住的。二哥从前尚知晓用我,缘何如今就不会了呢?”
柳伏钦的脸抬在煌煌烛光里,眸中压着一丝愁苦。柳长涣闻之观之,终于明白他为何言起旧事。
一阵寂然后,柳伏钦失望地垂了垂睫,“我进门前听见了。”
柳长涣早已猜到,视线微转,并不答对。
柳伏钦手指轻攥,捏着膝上衣料压声道:“二哥与瑞王为何会有笔墨往来?”
他知道瑞王尚为二皇子时,与长兄私交甚笃,可现在瑞王去了封地,二哥是如何与其联系上的?又联系了多久,所图为何?
是因为长兄么?
柳伏钦不敢思想,面上显出一些艰涩,却瞧榻上之人沉下眉眼,“你果然要问我。“
他听完似乎气恼,抑着嗓音反诘:“二哥凭什么觉得我能袖手旁观?我不姓柳吗?”
柳长涣眸色一伤,目光转向窗外,“我知道你想帮我,我也知道你的惊怖,可此事我筹谋已久,不能有任何闪失。我答应过你,绝不会伤及柳家……你能信我吗?”
言至尾声,他转回下颌,晦涩地望过来,那神情柳伏钦太熟悉,一霎阖起眼,咬紧牙关。
忍了许久,终归睁开眼帘回视,掌心依旧死死握着,“那你告诉我,二哥,如何不会?”
柳长涣又不言了。
宽敞的室内没有人语,只听衣料磨褶的声音丝丝起落。未几,柳伏钦释开手,与他讲起一事。
“这月初,汪贵妃身边那名宫女在平垚街被我撞见,我想她是去找谁的,你我都清楚。我每次问你与那人的牵连如何,你都不说,今日我也不想问了,但我得提醒二哥你不能在宫中留下如此把柄,亦在京外存有如此祸患。”
他语气冰冷,柳长涣愣了一刹,蓦然不知他所言把柄该消,是指断、还是指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