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消息在旧部中悄悄传开。
虽然她职位不高,但那些分散在各营的老兵们,眼神变了。
他们依旧恪守军纪,却会在她巡视时,将背脊挺得更加笔直,会在她下达命令时,执行得一丝不苟,甚至主动为她扫清些不必要的麻烦。
她很快发现,这支军队的装备换新了,粮饷也比想象中充足。
甚至针对狄人骚扰的几次小规模反击战术,都透着熟悉的、她昔日风格的影子。
一切顺畅得不像话。
她明白,有人早已将路铺到了这里。
她不必从泥泞中重新爬起,但每一点便利,都像是在提醒她,这一切拜谁所赐。
这种感受,让她在午夜梦回时,牙龈咬得酸涩。
京城,摄政王府。
萧定凛裹着厚裘,仍觉得寒意刺骨。
案头堆着北疆的军报密函,他看得极其仔细,不放过任何关于她动向的只言片语。
“殿下已抵达。”
“旧部归心,军务初步接手。”
“近日气候酷寒,殿下旧伤似有反复,但仍坚持巡营……”
看到“旧伤反复”四字,他心脏猛地一缩,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
帕子上鲜血刺目,他却仿佛看不见,只提笔颤抖地写下:“寻可靠之人,将库内那件银狐皮大氅并新配的伤药,以旧部慰劳之名送至……”
写到此,他停住笔。
送去又如何?
她那般聪明,岂会不知来源?
只怕更添厌烦。
笔尖墨滴污了纸笺。
他颓然掷笔,靠在椅背上,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眼前浮现的,是她或许正忍着伤痛,在风雪中巡视营垒的模样。
那本不该是她应当承受的磋磨。
如今报应般地反噬在他自己身上,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用尽手段将她送回高处,自己却在无人可见的深渊里,一步步走向油尽灯枯。
北疆的风雪夜里,付衔霜结束巡营,回到冰冷的营房。
案上放着一件崭新的银狐大氅,以及几瓶药效极佳的伤药。
她沉默地看了片刻,最终,将大氅挂起,药瓶收入匣中。
没有用,也没有扔。
仿佛只是收到了两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第二十章
北疆的冬天,风像裹着冰刃,刮过人脸生疼。
付衔霜重新在军营站稳了脚跟。
她不再去想那道身影,刻意将那段过往沉入心底最冰冷的角落。
一个暴风雪的深夜,营垒早已沉寂。
付衔霜处理完最后一份军务,正欲歇下,帐外忽然传来极轻微异响,似雪块坠落,又似……压抑到极致的闷咳。
她瞬间警觉,握紧枕下短匕,低喝:“谁?”
帐外一片死寂,只有狂风呼啸。
她凝神细听片刻,疑是自己多虑。
那咳声……太轻了,轻得像幻觉。
她重新躺下,却莫名心绪不宁,再无睡意。
帐外风雪似乎更大了些。
不远处,一座背风的雪坡后,一道黑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萧定凛靠着冰冷岩石,用大氅死死捂住口鼻,将又一阵汹涌的咳意压回胸腔,喉间腥甜翻涌,被他强行咽下。
他远远望着她那顶亮着微弱灯火的军帐,直到灯火熄灭,依旧一动不动。
他终究没能忍住,跋涉千里,只求在彻底油尽灯枯前,再看她一眼。
看到她帐中身影映出的轮廓,于他而言,已是奢求的恩赐。
寒彻骨髓,他却觉得心口那灼烧的痛楚奇异地平息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