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乔脚下一软,踉跄后退。一条手臂从身后伸出扶住了她——是孙刚。
孙刚沉声接过话:“方案二,保留‘蛋壳’……您的意思是,虽然看不见,但外观基本不变,是吗?”
“方案二确实能最大程度地保留外观。”医生耐心解释:“我们会同步植入眼台来填充眼内空间,所以不会像摘除术后那样完全塌陷。但您必须有合理的预期:它依然无法恢复到正常眼球的饱满度,等炎症完全消下去,过一两周可以定做义眼片,方案二能确保未来假眼活动度更好,看起来也更逼真、更有神采。”
眼台、义眼、假眼、逼真,都是些什么词?
这段话对覃乔而言,说是五雷轰顶都不为过。
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她像条被抛上岸的濒死之鱼,张着嘴,却吸不进一丝空气。眼泪忘了流,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被残酷地抽走,整个身子软软地往下坠,若不是孙刚用力架着她,她当场就会瘫倒在地。
孙刚的手臂也在打颤,每一句话都像一刀,残忍地割在活着的人心上。而那个躺在病床上的人,现在一无所知。最残忍莫过于,从他血肉相连的身体上,永久地拿走一部分,这个决定交给了这个最爱他的女人。
都说律师是除医生外最理性的职业,他们终日与冰冷的法条和证据为伍,仿佛早已磨灭了常人的悲喜。
可里面躺着的那个人,是陈嘉树。
是那个在他人生最泥泞的时刻,将他从自我放弃的深渊里拽出来的人。还是三次登门,以最大的诚意邀他并肩作战的年轻人。
惯有的理性崩塌瓦解,他从发紧的喉咙里挤出一句涩然的话:
“医生……真的……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签完字,覃乔在原地站了许久,仍是一副被抽空了心神的模样。
恍惚中,她听见一个女人惨恸的哭声从远处传来。
她茫然转头。
在他们隔壁第三间手术室外,有个女人跪在地上,双手死抠地面,哭得撕心裂肺。面容严肃的医生静立在她面前,沉默地等待着。两名家属上前将她搀起,她却有一次瘫回地面。
*
仪器不间歇地发出滴滴声。床上的男人双眼缠着绷带,脸色失血到几乎透明,他似乎快要醒了,干裂的嘴唇不时微微颤动,溢出几个含混不清的音节。
覃乔站在走廊上,接田佳悦的来电。
她长话短说了,他们现在在京市的眼科中心。田佳悦一听,立即说马上过来看陈嘉树。
覃乔嗯了声,等田佳悦挂了电话,她才缓缓垂下手,往冰凉的墙壁一靠。
她不知道,嘉树醒了,她该怎么跟他讲,发生了什么?
那个主任从手术里出来,还告诉她,陈嘉树的右眼视力也没保住,视网膜脱落时间太长了。
这一个月,她每天都在祈求。起初是求上天保佑他平平安安地回来;后来,只求他能回来就好。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愈发害怕,它如同青苔一样疯长。在每个午夜梦回时,紧紧缠绕住她。做国际新闻这些年,她见过太多,绑架案从来都是九死一生。
然而天一亮,那些血淋淋的猜测,就像含羞草触到日光般,本能地蜷缩起来,退回心底最深的角落。她让自己忙得转不过身,仿佛只要不停下,心底那个巨大的黑洞就追不上她。
只要回来就好——这是她签字时,所有的意志来源。可却也自作主张地“损坏”了他的身体。
嘉树不会怪她,她再清楚不过。他甚至可能表现得云淡风轻,将所有气力都用来与自己为敌,用自我惩罚的方式,一个人悄然崩溃。
“乔乔”
里屋传来陈嘉树一声模糊的低喃,轻得像树间飘下来的落叶。
指尖微微拨动,抓住那一点点布料,陈嘉树感知到自己在床上,那柔软的东西应该是床单
紧接着,他这只不安分的手被更柔软的东西全然包裹。一股暖意丝丝缕缕地渗进他冰凉的皮肤,带着令他心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