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便是那日与祝鸣妤一同下山吃饭喝酒的事。祝鸣妤那天心情非常不好,再加上她在醉中胡言乱语的那些话,方濯宿醉醒来后顶着漫天的头痛,想了许久,才终于想起只言片语,而祝鸣妤那句似是无心问出、却最终奠定了谈话基础的那句话还是叫他想了起来:
“你是怎么说服他的?”
祝鸣妤低头,微微一笑。她淡淡地说:“那你便是承认了。”
“你都知道了,我如何不认?”
“我不是有意的,只是你看他眼神有情,”祝鸣妤道,“先前我只是怀疑,直至那日他来找我师尊,我真正确定了。”
方濯挠挠脸,有点不好意思。但现在更不好意思的应当在后面。两人离得不远,但也不是那么近,可偏偏一转头就能将彼此的目光完全收拢于眼下,任何一点情感的波动都能非常迅速地捕捉到。
他的内心已对此事有了些许自己的见解。但此刻,未经证实的事就算是再如何在心头蠢蠢欲动,也不能就这样提出来询问祝鸣妤的意见。太失礼了。但无论如何,祝鸣妤既然点透了他的秘密,就说明她应当对接下来将发生的事做好了心理准备。
果不其然,两人目光交汇间,方濯难得看到祝鸣妤脸上的踌躇。她握紧了酒壶,嘴唇轻轻翕动了一下,到底还是犹豫,但在短暂的不安之后,她还是从唇间吐出半口气,肩膀无意识地微微耸起,眉宇轻皱,也许代表着她现在正处于一种从未有过的紧张之中。方濯听到她的声音和风声混合在一起,轻飘飘地似一片叶子般荡了过来:
“我能知道,是因为我同你是一样的。”
说了一句,她就又沉默下来。方濯开玩笑道:“师姐把这都告诉我了,我又该给师姐些什么?”
“你什么也不用给。”
“不给,我只怕我良心不安。”
“其实你早知道。我当感念你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这件事。”
方濯不说话了。长风飒踏下,祝鸣妤满怀愁苦,一半为那已然写定的可现在却浑然不知的命运,一半为自己。她望着远方,目光浑似一只利群孤雁,显得有些孤清:
“越看你,我便越不知怎样做才好。”
“……”方濯道,“师姐若是真这样想,为何不去直接告诉她?”
有时候方濯觉得可能他和祝鸣妤之间的一些哑谜也可以算得上是“聪明人的对话”。但他已经知道了,就不能再装傻,祝鸣妤为何来找他,前后所有的缘由就都明了了:
他做了她所要做的,也做了她无法做的,同时实现了她不敢想的。想必自始至终,从祝鸣妤发觉这其中端倪起,她便一直生活在对自己的折磨中,久久难以自拔。
祝鸣妤带来的酒不烈。她吸取了前次的教训,但求一个发泄,而不至于失态。但跟灌水似的吨吨喝下大半壶后,就算她没醉,目光也多少有些涣散,可神智却并未消散,而是愈加□□,甚至使她坐直了身,眼神像剑一样坚定,毅然地思忖片刻,对方濯说道:
“所以,我来向你取经。”
方濯乐难自抑,但他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真的感到好笑,还是感到有些紧张:“师姐这么多年,就没有自己的主意?何必来找我?”
“她从来看不见我。”
“师姐分明是师叔的左膀右臂。”
“左膀右臂又如何?她怎样看大师姐,怎样看观微师叔,怎样看你,就怎样看我。”祝鸣妤道,“她从来没有用其他的目光看过我,从来没有。……从来没有。”
祝鸣妤用一只手臂抱住头,迎着风垂下脑袋,半晌,深深地叹了口气。手搭在发顶,也像是扶着一把利剑的剑柄那般,手指平静柔软而极其富有力量,像要将过往的一切都拼凑起来,却又在风来的瞬间被尽数打碎。
方濯感觉她好像有点醉了。又或者说,到了这时候,他也不知道他们两个到底醉没醉。头脑是清醒的,但心在任何邀约、谈话中都没有这么沉重,当人知晓风云既变即将到来时,就算是回忆欢快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