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以前总以为我有一两个知心好友便足够安稳,所以你说要出门闯荡,做毛皮生意,我不仅不拦你,还特别支持你,生怕拖累你的前程……当然,我现在知道你所谓的出门毛皮生意恐怕是骗我的,不过也无所谓了……
“可如今祸难临头,我突然发现,我其实根本过不了无人相伴的日子。我没自己想的那么坚强,我需要很多人真心实意地爱我,在我脆弱时给我强有力的依靠,愿意听我倾诉一些无聊琐碎的心事,最好能在我迷惘时,帮我分析、给我一些好的意见……”
说这番话的时候,她脑中渐渐浮现裴湛在夜灯下为她讲学的身影。
[娘子以为,朝廷不知道盐税不合理么?朝廷一清二楚,可国库没钱,若是不施行此盐税税收之法,恐怕中原大地会比预计中的更快发生战争……]
他用朴实的话语,将政事掰开揉碎地讲给她听,试图让她听懂。
然而她听得昏昏欲睡,两眼发直,仍是半懂不懂,裴湛便捏了捏她的脸,无奈地扔掉书纸,抱她入了床帐。
……
林雾知下意识扶住额角,指腹使劲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试图驱散脑海中那些胡乱缠绕、凌乱不堪的影子。
她抬眸望向安静聆听的崔潜,轻轻叹了一声,叹声含着丝丝哭意。
“所以阿潜,我想问你一个,我已经得知答案的问题——若是没有裴湛突然横刀夺爱,你是不是就真的去‘出门闯荡’,许久才回来看我一眼呢?”
崔潜沉默了很久。
其实他可以选择继续说谎,说自己并没有这般想,说他原本想的是,等自己恢复崔三公子的身份后,便立即返回龙兴村,迎她回崔家做他的正妻。
可他迎着林雾知沉沉的双眸,他知道自己再说谎已经毫无意义,他也实在不想再说谎了——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去圆满,撒谎的人也会心累。
于是他阖上双眸,点了点头,嗓音干涩又痛楚:“是,我原本打算三个月回来一次……那时我真的很畜生,想着崔家情况复杂,又不忍破坏你的纯真良善的本性,也担心你无招架之力……便决定留你在龙兴村……”
“但逐渐恢复记忆之时,我已然明悟我的心,我此生只想娶你一个妻子,于是一直托人寻找你。”
然而前段话一出口,后段话无论是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还莫名可笑。
林雾知只觉得无尽的疲惫涌上来,虽然早就知道答案,但亲耳听到崔潜诉说答案,心里还是阵阵发痛。
她轻叹一声,望着戏台上缓缓退场的男女角们,缓缓道:“我听出来了,你改了《莺莺传》的结局,让张生金榜题名后,返回家乡迎娶崔莺莺回京了。这委实是一个好结局,郎情妾意,白头偕老……但是阿潜,这终究是你改写的结局,真正的崔莺莺……是君若弃我,我自离去,决不回头!”
许多年后,张生路过崔莺莺家门,请求与她见上一面,却被她狠狠拒绝,二人也由此彻底断绝了联系。
崔潜静默片刻,似乎预料到林雾知要说什么,慌乱地站起身:“那,天,天色已晚,我们先,就此别过!”
说着就仓皇要离开。
林雾知却没给他这个机会,抿了抿干涩的唇瓣,高声言道:“姻缘簿上从来没有并列写过崔潜和林雾知的名字,今后也不会写!”
“崔潜……你骗了我一场,我也利用了你一场,两相抵过,我们已两不相欠了,到底是我们有缘无份……此生无法再续夫妻前缘了……”
她说完这番话,凝视着崔潜因胸腔剧烈起伏而发颤的身影,终是不忍心,留了一丝丝余地。
“日后你若想当我的朋友,我便认你这个朋友,坦诚相待。你若不想……那我们就装作不认识彼此吧。”
崔潜极惨淡地“哈”了一声,随即仰头哈哈大笑。笑完,他喘着粗气,气息里充斥着无尽的痛意,慢慢转过身。
他的目光似檐下欲坠未坠的雨滴,脆弱易碎,悬在她心头沉重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