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和亲王与淳贝勒对视一眼,早已纷纷垂手跪在皇帝面前,“承蒙主子恩德,奴才等万死不辞。”
皇帝没说话。
这正是一日里最亮堂的时候,养心殿里,每一个角落都能看得很清楚。
良久,也不知是多久,皇帝才慢慢地说,“起来罢。都是一家人,何须动不动就跪着。”
淳贝勒在起身的时候,递给他一个眼色,和亲王只是低着头,两个人各自回到杌子上,淳贝勒觑着皇帝的神色,略一思量,还是道,“既然开了这道口子,主子爷再等等,还是就此查下去?”
皇帝说,“查下去。”
世人大多怜惜弱者,这件事情,当事人越惨烈,越不松口,越能成事,人到顺天府,哪怕只是半天,都要吃点苦头。
和亲王经过刚刚那遭,早已心知肚明,就算他今日不进宫,明日、后日,皇帝也会召他入宫。他要是称病推诿,御驾只怕也要以“探望贵妃母”为由,浩浩荡荡地停在他的家门口。
时而装糊涂,时而装聪明,日子好赖就这么过吧。
他曾经不是没有过妄想,明黄的褥子,敞亮的宫殿,一人肩挑四海,受用着普天之下的奇珍异宝,天下人任谁也要跪下来叫一声主子。
如今他却不这么想了。
当皇帝,还是太累。任凭山呼万岁,也抵不上手边这一盏可以及时润肺的热茶。
和亲王低下头,怀着无限感恩地喝了一口茶。
淳贝勒似乎就等着皇帝的这句话,“汉文帝时,缇萦女救父,上书直入未央宫。奴才愚见,私以为不如效仿此举,让她权在顺天府受些提审,再让她亲写痛陈冤状的血书一封,由顺天府呈到主子面前,此事便名正言顺。”
皇帝沉吟片刻,不知怎么,忽然笑了,他说,“不。无罪之人,不该为了自证清白而生受鞭笞。下一次的御门听政,在什么时候?”
淳贝勒迟疑着说,“在五日之后。”
他似乎懂得什么,不可思议地看向皇帝,“万岁爷,她是个女子……”
皇帝了然,翠绿的扳指以金做内壁,长久压在手上,又或许是屋子里的地龙烘着煨着,竟半分也不觉得冷。
但是外头是冷的,因为养心殿西暖阁墙壁上的九九消寒图已经写了许多笔了,隔着大玻璃窗,也能看见北风正在毫不留情地催撼着院落里的树木。
皇帝定定地看向他,“女子,就上不得朝堂吗?”
第72章 巳时八刻就是条死路。
皇帝说,“此事干系深远,百姓之中,流言纷纷,不可不慎。传朕口谕,五日之后,御门听政,着顺天府领其上殿,朕要她在朕面前,在众朝臣面前,亲述冤情。”
御门听政素来是议军国大事,让民女直面群臣,不啻于将整座朝堂化作刑场。那些藏在补服下的魑魅魍魉,那些在奏折里舞文弄墨的刀笔吏,都要在青天白日下现出原形。
圣意已定,他二人无可多言,纷纷起身,扫袖叩首,“嗻。”
赵有良奉命送和亲王与淳贝勒到廊下,和亲王回过身笑道,“不劳谙达远送。这几日都不曾入宫,于老主子跟前,礼数多有疏忽。谙达请回吧,我得去挨训了。”
赵有良也老实巴交地攒着笑,“王爷这是说的什么话。老主子要知道王爷的孝心,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舍得责怪。王爷还有要事在身,奴才就不敢耽搁了。”
和亲王“嗳”了一声儿,轻快地出了口气,“就送到这吧。”
年关将近,这一向天气还算晴好。赵有良站在廊下,微微呵着腰,看他二人走远了,想要折回身到暖阁里去,脚下的步子却放慢了一些。他也学着和亲王的式样,仰起头,看了看天色,看见一道鸟雀的残影,也许是乌鸦,大张着翅膀,“哗啦”一下子就飞过去了。
呼吸之间都是冷冽的气味,让人头脑清明。
等他整理好思绪,重新回到东暖阁时,皇帝的茶已经换了一盏。
他不知该不该像上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