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那光景,连这都捞不着吃呢。”
段之缙把手里那块黑馍馍一点点撕着往嘴里填,又想起白日里看见的葱茏麦田和空旷的街道,不由地问道:“孙掌柜,不是玉平受灾吗?为何永明府也是这般的光景?”
孙掌柜“嗨”一声,把自己碗里的菜都倒给媳妇吃,又把零星的肉捡给小儿子,哀叹一声:“流年犯太岁,咱山东十府两州没个囫囵地界。龙王爷瞎么糊眼的,连个喷嚏星子都不带打的。前年勒紧裤腰带还能将就,去年又是旱魃作祟又是蚂蚱遮天,连杨树皮都啃秃噜了,人还能嚼裹啥?说是玉平受灾,其实一连串的地界都没见着雨。”
“朝廷不是发了赈灾钱粮吗?永明虽然也困难些,但也不至于再饿死人,为何玉平出了疫毒痢?”
掌柜挤眉弄眼,声音放的老低,几乎是用气音来说:“这还用得着掰扯?那赈灾的银子粮食打老远运来,押车的丘八爷爷们拿走头一份!”
老板娘也气不打一处来:“要是干等着朝廷的赈灾粮下来,俺们这些人早就饿成干儿了!”说着,撕一口馍馍:“算俺们命好,摊上个敢扛事儿的府台老爷!去年蚂蚱过境后,俺们老爷就破了常平仓的封条。虽说喝的是照人影的稀粥,好歹没饿死了去。后来朝廷拨的赈灾银子,全换成高粱谷子填回仓里,开春当粮种撒到地里,这才支棱过来了。”
这就更奇怪了,永明府有常平仓,玉平府也有常平仓,怎么就这儿的府台能开仓,玉平的府台干什么去了?
掌柜从鼻子里哼出声气儿:“这话俺可不敢浑说……听讲玉平府的常平仓,里头能跑马咧!”
“空仓?!”
段之缙眼瞪得跟铜铃似的。
常平仓可是保命的根本,年景好时官府籴粮抬高粮价,防谷贱伤农,荒年开仓平粜救急。再说了,买粮的银钱大半是户部划拨,地方上不过添个零头,怎么可能出现空仓!
秦先生冷笑一声:“还能为啥?玉平知府现在该满地找头了!”
掌柜一拍大腿:“叫您老说着了!去年眼瞅着要祭灶了,叫人按着进了京,听说是斩立决!俺们府台老爷也差点挨了砍,多亏万岁爷圣明,最后画了赦罪的朱批。”
段之缙看看秦先生:“开仓放粮,救活无数生民难道还有罪处?”
“常平仓放粮讲究个章程定额,不是你想开就能开。像去年闹了蝗灾,粮食紧缺,恐怕整个儿的粮仓都要放干净,不上奏放粮是死罪,更何况将整个粮仓都放空……”
说到这,秦先生转向掌柜:“你们府台是谁啊?”
“来了好几年了,好像是叫童什么,童禀……。”
秦先生接道:“童禀声?”
“对对!恁知道俺们大人?”
秦先生尴尬地摸摸鼻子,何止是知道,熟得很呢……但是那些往事渊源也没必要讲出来,还是先说点别的吧。
紧贴着秦先生的段之缙也在脑子中回想起了这个知府的信息,实为猛男一个。
他是康王之女——惠照郡主之子,原本还老老实实地考科举,结果当今一登基,也不用考了,出手就是从二品的散秩大臣,领着侍卫处。后来不知怎么了也被踹出京城,只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到底是皇亲国戚,估计参劾他私开常平仓也是走形式,皇帝还能杀了自己堂姐妹的儿子?
后来新皇登基,此猛男就领兵打仗去了。
一伙人一边吃饭一边说这几年的旱灾,然后收拾收拾东西回自己的屋子,段之缙读完了书也该睡觉,可他躺在床上像个蚕蛹似地滚动,怎么也睡不着。
现在为了保全众人,应当立刻掉头回到京城,因为城池之间并无严格的隔离,说不准哪一天疾病就突破了城池传到永明府。
可也许是空荡荡的常平仓和听不见的呻吟呼号牵着他的心,在这个静悄悄的深夜里,段之缙终于下定了决心。
最起码要去玉平府看一看,倘若自己能想到一些方法也多少救活些人命,即便不能也要把银票送过去。
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