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说完,又补充了一句,称喻崖还专门让他们传话的人强调,他绝非是想向陛下求情,所以一定让喻稚青过去一趟。
闻言,小陛下微微皱眉,下意识地便想拒绝。
不过过了那么多日,喻稚青稍微冷静一些后,虽然依旧觉得喻崖不可理喻,但其实转念一想,身处高位,自幼背负着天下期望的自己,其实也不是没有过身不由己的时候。
他也无数次的想要告诉天下百姓,他并不是什么神明转世,他会痛,会哭,也会失败。而登基以后,他更是时刻谨言慎行,保持着天家威严,也是因为他的身份,商猗才会......
而且顺着喻崖所说的那样一想,其实也是如此,若向来淡泊名利的喻崖骤然问他要个将军当当,那他就算不会拒绝,第一反应也一定是对方坏了脑子,随后会推测喻崖有何目的,说不定真会认为喻崖表里不一疏远对方。
可即便他多少理解了喻崖的顾虑,也不代表喻崖有理由去犯下那些伤天害理的罪过。
他没说去或不去,只是让禀告的人先退下。
翌日,身陷囹圄的喻崖终于听到紧闭牢门被打开的动静,忙不迭地跑到铁槛前,脚步声由远及近,可看到来人的那一刹,喻崖却是垂下肩膀:“怎么是你。”
再过三日就是他的死期了。
面对过于残暴的死刑,他终究是怯懦了、害怕了但他也不能完全算输,他要把喻稚青叫到面前,彻底数落对方一通后,再当着他的面吞下牙间的毒药自戕,轰轰烈烈的死去。
就像宁死不屈的死士一样,他要用他的死亡来表明态度,为他所做的一切画上一个最完美的句点。
这几乎犹如史歌一般,悲壮得有些浪漫了。
可来的人是沈秋实,与他的悲壮不同,沈秋实来的路上吃了麦芽糖,后槽牙上仍黏糊着,他只能边用手抠牙边用蒙獗语答道:“是小陛下让我来的。”
听到这句话,喻崖眼里再度恢复了光彩,沈秋实却忙着把糖弄下来,喻崖本就看不惯这家伙,但又怕沈秋实会不说,只能强忍住看对方抠牙,待沈秋实好不容易总算抠下黏在牙上的糖浆后,喻崖急忙也用母语追问:“喻稚青让你来做什么?”
“他有话让我转告。”
会是什么?喻崖想到这里,是同情、咒骂,还是一些毫无意义的人生大义?喻崖感觉心脏发紧,甚至想好了每句话该如何辩驳痛斥,像一只搭在满弓上的箭矢,迫不及待想发射出去。
而沈秋实砸吧砸吧嘴,却是他不大熟练的汉话说道:
“人还是要勤讲卫生。”
他中原话一直不大好,一句话说出来拐了七八个音,倒像是唱了一句奇奇怪怪的歌,而沈秋实也很看不上喻崖,替小陛下带完话后便走,只留喻崖继续留在漆黑阴冷的牢房之中。
人要讲卫生?
这就是喻稚青专程给他留的话?
喻崖怒不可遏,又在牢中痛骂起喻稚青来,他是在看不上自己么?他也不过是投了个好胎罢了,他居然还嫌自己不讲卫生?
喻崖在牢房中无尽地痛骂,直到上刑场的前一晚,他喉间发涩,已是彻底得骂不出来。今日夜间的晚膳倒是很好,大概是因为这是他死前最后一顿,让他上路前吃顿饱饭。
那一夜好像格外的静,喻崖始终在等喻稚青再来一次,事到如今,他也不能免俗地希望喻稚青过来免他一死,或者能与他再辩论一回,他就想问问喻稚青若是到他的处境,又会如何。
可喻稚青始终没有出现,而喻崖脑中甚至古怪地想起那时在帐篷中看见的那个扎着高马尾,一身红色蒙獗服饰的喻稚青。
上刑场之前,狱卒给他换上新的囚衣和镣铐,而喻崖慢慢将藏在牙尖的药片吐出,只要咬破外面那层,毒药便会马上发作,药效极强,一瞬间就能死去,他并不会感到痛苦。
可当他咬破的那一瞬,口中泛起涩味,他以为死亡会马上带他解脱,可也仅是口里有涩味罢了,他依旧活着,被人拖着上了刑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