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你会有了一个不同的角度。或者说可能哪一天忽然想到,那个大楼管理员真是怪无聊的,你就和他说,我刚好今天买了一个糕饼,你要不要尝尝看。
我觉得《红楼梦》对我的帮助其实是让我回到人间,做了一个安分的人。因为《红楼梦》,你会有一种谦卑,这种谦卑并不是我们平常在道德上讲的谦卑,而是说任何一种存活的方式都有它的艰难。柳家的一心想把女儿送到比较好的地方,将来在宝玉那边做丫头,不要像她一样每天在厨房里面做菜那么苦。她好像唯一的愿望就是她这个身体不好的女儿,将来有个好点的结局。所以每次宝玉房里晴雯要吃什么,芳官要吃什么,也许她就做得特别好一点,可是别人看在眼里就觉得是在巴结。
莲花儿在这边吵架,司棋就又派了另外一个小丫头来骂莲花儿:“死在这里,怎么就不回去?”我们小时候常常被妈妈骂说,死在那边都不回家了。那个语言很有趣,也是民间的语言。
小莲花最可怜,她夹在中间,两边都不讨好,所以她“赌气回来,便添了一篇话,告诉了司棋”。注意“添”,莲花一定添了点什么东西,因为如果她不添东西,她就会挨骂。她一定要加重柳家的罪名,说好多的鸡蛋,我都找到了,是柳家的不给你吃,这样她自己才能脱卸责任。所以有时候我们会发现传话的人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也许她回来传话说,我们找遍了都没有鸡蛋,现在鸡蛋太贵,那司棋也就算了。社会里面许许多多的人跟人之间的误解,往往是因为“添了一篇话”。
“司棋听了,不免心头起火。”我还是要强调她不是因为没有吃到鸡蛋,其实是觉得生命没有被重视。那个小警卫也不是因为没有吃到果子,是因为没有被重视。所以生命里最大的受伤,是觉得自己的存在对他人不重要。曹雪芹其实最大的开示可能是说,生命应该找到自己存在的重要性。像宝玉,因为一直是受宠爱,他会觉得别人对他的爱或者恨,其实都不是最重要的东西,他回来做自己就好了。可是一般人不是那么容易,一个社会里充满了各种委屈,是因为都觉得自己的存在被忽略了。这件事情如果换做是宝玉,宝玉会说:“没有鸡蛋吃,就算了。”可是司棋不同。
司棋十六岁,不知道将来的结局在哪里。
她有一个爱人,这个爱人一年也许只能见一次面,也永远没有机会去安排他们将来的婚姻。贾府的丫头从九岁、十岁进来,到十六岁的时候都已经成熟了,应该到谈恋爱、要结婚的年龄了,可是她们根本没有机会。她们的主人也从来不讨论她们要结婚、要谈恋爱的事情。到一定的年龄,就有一种“官媒”,拿着八字,看哪一个拉车的还没有娶妻,哪一个宝玉房里的丫头还没有嫁,那么他们就结婚,就这样配了。司棋对自己的生命有要求,所以我们看到没有多久司棋就做了一个惊人的事情,把她的表弟弄进来,私会大观园。在那个年代,做这种事情是要被活活打死的,可是司棋竟然敢做。
最后她的下场非常非常惨,被抓到了,可是最惨的事情还不是她被发现,是那个男朋友第二天就跑了。在中国以前的文学和戏剧里,男人都很无情无义,爱情里最刚烈的都是女性。因为女性别无选择,她的生命完全是一个被禁闭的生命;男人还可以去找别人,可是女孩子一生就许诺给一个人,她没有任何其他的机会。
写《红楼梦》的曹雪芹同情她们、悲悯她们,可是他也不知道在这样的家族里的这些女性应该怎么办。我常常觉得要把司棋的故事挑出来,可以是一个单独的、了不起的短篇小说,而且非常非常像张爱玲的小说。张爱玲小说里面的女性常常是毁灭性的,大家最明显会看到《金锁记》里的曹七巧,她就是毁灭性的,最后可以连她的儿子、女儿都毁灭。她在年轻的时候,长得漂亮,在市场里面卖东西,最后被大户人家一个残障的男子买去做太太。她常常形容说晚上压在她身上的那一块肉,好像是猪肉摊上死掉的肉。她会恨,会觉得自己的青春被这样子糟蹋了,最后就把所有的毁灭变成对自己的毁灭,变成对儿子、女儿的毁灭。那是张爱玲写得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