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欠身笑道:‘从古至今,同时隔代重名的很多。’”就像我们现在叫阿香、淑芬的也很多。“四人也笑道:‘起了这个小名儿之后,我们上下都疑惑,不知那位亲友家也倒像有个似的。只是这十来年没进京,却记不真了。’”其实这里写得非常神秘,照理讲走动这么勤的世交,怎么会不知道叫什么,作者就是这样若隐若现、若有若无地在讲故事。

“贾母笑道:‘岂敢,就是我的孙子。人来!’众媳妇、丫环答应了一声,走进来。贾母笑道:‘园子里把咱们的宝玉叫了来,给这管家娘子瞧瞧,比他们的宝玉如何?’众媳妇听了,忙去了,半刻围了宝玉进来。四人一见,忙起身笑道:‘唬了我们一跳。若是我们不进府来,倘若别处遇见,还只当我们的宝玉后赶着也进了京了呢。’”作者是有意在说两个人一模一样,连身边的人都分不出来,好像那个南方的宝玉忽然来到了北方,就像人的魂魄有一刻会在别处出现一样。

“一面说,一面都上来拉他的手,问长问短,宝玉也忙笑问好。贾母笑道:‘比你们的长的如何?’李纨等笑道:‘四位妈妈才一说,可知是模样儿相仿了。’贾母笑道:‘那有这样巧事?大家子的孩子们再养的娇嫩,除了面上有残疾十分黑丑的,大概看去都是一样的齐整。这也没有什么怪处。’”就是说这种贵族家孩子,都养得白白胖胖的,看上去差不多,大概没有什么差别。

“四人笑道:‘如今看来,模样儿是一样。老太太说,淘气也一样。我们看来,这位哥儿性情却比我们的好些。’贾母忙问:‘怎么见得?’四人笑道:‘方才我们拉哥儿的手说话便知。我们那一个只说我们糊涂,慢说拉手,他的东西我们略动一动也不依。所以使唤的人都是女孩子们。’”这完全是在讲贾宝玉,他从不让那些老婆子进他房间,只要漂亮的小女孩跟在身边。所以“话未说完,李纨等忍不住笑了。贾母也笑道:‘我们这会子也打发人去见了你们宝玉,若拉他的手,他也自然勉强忍耐一时。可知你我这样人家的孩子们,凭他们有什么刁钻古怪的毛病儿,见了外人,必是要还出正经礼数来的。’”

贾母一定在想,这两个男孩的个性怎么这么像,外面都漂漂亮亮,知书达理,可是一旦发起痴疯来,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若他不还正经礼数,也不容他刁钻去了。就是大人溺爱,一则生的得人意儿,二则见人礼数竟比大人行出来的不错,使人见了可疼可怜,背地里所以才纵他一点子。若一味他只管没里没外,不与大人争光,凭他生的怎样,也是该打死的了。”贾母的意思是说这种小孩子其实很聪明,特别懂事,特别成熟,所以才不给他太大的压力。

“四人听了,都笑说:‘老太太这话正是。虽然我们宝玉淘气古怪,有时见了人客,规矩礼数更比大人有趣。所以无人见了不爱,只说为什么还打他。殊不知他在家里无法无天,大人想不到的话他偏会说,想不到的事他偏要行,所以老爷、太太恨的无法。就是弄性,也是小孩子的常情,胡乱花费,这也是公子哥儿的常情,怕上学,也是小孩子的常情,还都治的过来。第一,天生下来这一刁钻古怪的脾气,如何使得?’”这里讲的完全像我们前面看到的贾宝玉,他没有做什么不得了的坏事,只是有些刁钻古怪的癖好,别人无法理解,比如总去吃丫环的嘴上的胭脂。“一语未了,人回:‘太太回来了。’王夫人进来问安毕。他四人请了安,大概说了两句。贾母便命歇歇去罢。王夫人亲捧过茶来,方退出。四人告辞了贾母,便往王夫人处来。说了一会家务,打发他们回去,不必细说。”

这些段落都在用超现实的方法让你感觉到这个世间真的有两个人这么像,寻找自己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孤独感,其实很多好的文学都写过类似的东西。英国作家王尔德的童话里常常会写这种感觉,比如会跟影子说话,觉得影子是另外的自己,人在青春期这种感觉尤其强烈。人这种和另外一个自我的对话如果一直存在,就会有一种明敏。很奇怪,一旦某个年龄这种敏锐会消失,人也就因此少掉了性灵。我觉得《红楼梦》关心生命的本质,就是关心性灵,性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