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去,再叫他们进来。老嬷嬷们已经说过,不叫你在这屋里,怕过了病气。”那些老嬷嬷要是知道他们这样睡在一堆还得了!

这一段里有很深的对人的痛惜,它打破了所有世俗里的伦理、阶级、辈分,让人生出温暖的感觉。“晴雯道:‘我也是这么说呢。’二人才叫时,宝玉已醒了,忙起来披衣,麝月先叫进小丫头子来,收拾妥了”,就是把屋子重新伪装一次,才命秋纹、檀云等进来,一同服侍宝玉梳洗完毕。麝月道:“天又阴阴的,只怕有雪,穿那一套毡子的罢。”到底要穿什么,麝月还是有点拿不定主意,宝玉点头,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下雪该穿什么。“即时换了衣裳,小丫头便用小茶盘捧了一碗建莲红枣汤来,宝玉喝了两口。麝月又捧过一小碟法制紫姜来。”按传统方法制作的东西叫“法制”,紫姜就是一种姜片,因为冬天冷,含在嘴里可以驱寒。“宝玉噙了一块”,“噙”就是含在嘴里,不咀嚼也不下咽,“又嘱咐晴雯一回,便往贾母处来”。

因为宝玉要到舅舅家去做客了,贾母得检查他穿的衣服是否得体。平常袭人打点完以后,贾母都很满意。可是这一天可能觉得有点不对劲,贾母就把多年舍不得拿出来的一件衣服给了宝玉,这是俄罗斯国皇宫里的雀金裘,用孔雀的羽毛拈线织成的风雪衣。可见贾家的衣服中也有舶来品。

贾母开了房门让宝玉进来,宝玉看到贾母身后的宝琴“面尚向里”,还没有起来呢!“贾母见宝玉身上穿着荔色哆啰呢的天马箭袖,大红猩猩毡盘金彩绣石青妆缎沿边的排穗褂子”,贾母问:“下雪么?”宝玉道:“天阴着呢,还没有下雪。”

贾母便命鸳鸯来,她是贾母房里的首席大丫头,说:“把昨儿那一件乌云豹的氅衣给他罢。”鸳鸯答应了,“走去果然取了一件来,宝玉看时,金翠辉煌,碧彩闪烁,又不似宝琴所披凫靥裘”。宝玉不太知道这是件什么衣服。《红楼梦》里对于纺织品的描写是特别值得注意的,因为作者对纺织品太了解了。恐怕很多的制作工艺是今天已经失传的,因为他的家族不仅是清朝皇宫的织造者,还跟当时的欧洲、西亚、俄罗斯的纺织业有所交流。因为当时中国的丝绸非常有名,所以各国都会拿出他们最好的织品来与中国进行贸易。这些经验一般作家不可能有,换个人想破脑袋也想象不出“雀金裘”来。只听贾母笑道:“这叫作‘雀金呢’,这是俄罗斯国拿孔雀毛拈了线织的。”

我们认为俄罗斯很现代,可在三百年前贾母就知道俄罗斯国,贾母说:“前儿把那一件野鸭子头的给了你小妹妹了(就是薛宝琴),这件给你罢。”语言非常有趣。本来人家叫“凫靥裘”,是美得不得了的名字,可到了老祖宗嘴里就变成了野鸭子头,可见真正的大贵族的语言有时候反而很自在,不那么咬文嚼字。

我一直觉得,这两件衣服在《红楼梦》的中段出现非常有趣,贾母是这个家族当年的管家,很多东西一直舍不得用,如今忽然感觉年纪这么大了,不知还能活几年,就决定把藏在仓库里的那些最美的、当年舍不得用的东西都拿出来,给她最疼爱的孙子、孙女们来穿用。这其中有一种贾母对青春的鼓励。

“宝玉磕了一个头,便披在身上。”这是做孙子的规矩,祖母送他一件名牌,他要马上跪下来磕一个头。贾母笑道:“你先给你娘瞧瞧再去。”这件衣服当然很珍贵,不要说在两三百年前,就算今天谁有一件俄罗斯用孔雀毛织的衣服,也不得了。

宝玉答应了,便出来,“只见鸳鸯站在地下揉眼睁目”。自那日鸳鸯发誓决绝之后,她就不再跟宝玉说话了,这是鸳鸯自己的一个决断,意思是我从此不想跟你们贾家的男人有任何的关系。本来鸳鸯跟宝玉蛮好的,像姐弟一样亲,可如今宝玉要去拉她的手的时候,她一甩手就走了。我觉得这其中有作者的伤痛,在人世间的某种淫秽事件发生以后,会连累到高贵的情操。本来宝玉跟身边的这些女孩子一清如水。钻到他的被窝里都是一派天真,可是现在连拉下手都不行了,大家可以感觉一下宝玉心里有多难过。更难为的是,世俗生活中并不人人都是宝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