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起一个号,以独立的个性入社。因为在创作领域里的人是独立的,创作本身就是自我个性的表现。
在中国传统当中,儒家的伦理很严格。比如跟爸爸一起参加一个诗社,如果你赢过他,那就是不孝。后来诗社就有一个规矩,不管谁参加的时候都用号。这就能暂时摆脱掉伦理的部分,以独立的个人出现。黛玉的建议是希望把大家从伦理中解放出来,恢复部分的自我。
历史上有一个很有名的例子。唐朝初年有个大文学家叫王勃,他不到二十岁就跟他父亲参加了一个诗社,当然,诗社里的人都是他的长辈。那天滕王阁的风景很好,大家就说要写一个《滕王阁序》来纪念。古代的文人只要聚会就一定要写诗,可是写的时候都会推让,说某某公德高望重,应该他写什么的,就这样推来推去。王勃看了觉得很烦,就说我来写好了。大家可以想象一下,王勃一讲这个话,他老爸脸都白了,因为在过去的伦理中,这种事根本轮不到小孩子的。最后王勃提笔,大家就冷眼旁观。结果他的句子“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成为至今传诵的经典,《滕王阁序》成为历史上少有的一个年轻人的创作。
南宋的画家马远和马麟是一对父子,许多人认为很多马麟的画是他父亲画的,因为儿子怎么可能比爸爸画得更好呢?可是马麟的风格和他爸爸差别很大,他比较狂野、浪漫,马远的风格则比较沉稳、含蓄。又比如赵孟頫和管仲姬(名道升)是一对夫妻,就有人认为管仲姬最好的画是由她丈夫代笔的。在儒家传统太强大的时代,伦理强到所有的人都要遵守,强到不相信一个顺从的角色可以超越主体角色。
可是老庄就比较欣赏特立独行的个人。黛玉基本上不属于儒家,所以她建议不要用姐姐妹妹的字眼,这样才不俗。
大观园里的青春游戏开始了,改名字是他们玩的第一个游戏。这个游戏并不简单,因为在伦理当中能够保有自我的特性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改名字是游戏当中解脱原来身份的角色互换,从此以后他们至少在诗社里面恢复了一部分自我。原来的名字是家族给的,现在必须给自己找到一个号,取号就表示他们对自己的生命独立有了向往。
李纨很赞同,她说:“极是,何不大家起个别号,彼此称呼则雅。我是定了‘稻香老农’,再无人占的。”李纨住在稻香村,又在守寡,有一点吃素斋的感觉,所以用了“稻香老农”。
探春笑着说:“我就是‘秋爽居士’罢。”宝玉说:“居士、主人到底不确,且又累赘。这里梧桐、芭蕉尽有,或指梧桐、芭蕉起个倒好。”探春笑道:“有了,我最喜芭蕉,就称‘蕉下客’罢。”众人都说这个别致有趣。
黛玉马上就笑道:“你们快牵了他,炖脯子吃酒。”“脯子”就是肉。众人不理解她为什么这样讲。黛玉笑着:“古人曾云‘蕉叶覆鹿’,他自称‘蕉下客’,可不是一只鹿了?快做鹿脯来。”“蕉叶覆鹿”是个典故,当时十几岁小孩子的脑海里有很多典故,它们也可以变成游戏。如果你知道这个典故,就可以用它来跟周围的人开玩笑。大家听了以后都笑起来。
探春就笑着说:“你别忙,使巧话来骂人,我已替你想了个极妥当的美号了。”她跟大家解释说:“当日娥皇、女英洒泪在竹上成斑,故今斑竹又名湘妃竹。如今他住的是潇湘馆,他又爱哭,将来他想林姐夫,那些竹子也是要变成斑竹的。以后都叫他作‘潇湘妃子’就完了。”探春用一个古代的典故结合林黛玉的个性,封她为“潇湘妃子”。“大家听说,都拍手叫妙。林黛玉低了头方不言语。”林黛玉接受了“潇湘妃子”这个称号,她也觉得自己的生命就像是那个远古的神话,她来世上走这一遭,就是要为泪留下痕迹的。
李纨笑道:“我替薛大妹妹也早已想了个好的,也只三个字。”惜春、迎春都忙问是什么。李纨说:“我是封他‘蘅芜君’。”薛宝钗住的地方叫“蘅芜苑”,“蘅芜”,是指杜蘅、芜菁,都是多年生草本植物,不是有枝干的乔木,《楚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