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探春的“妹探春谨奉”不同,贾芸写“不肖男 芸恭请”,上来问候“父亲大人万福金安”。贾芸比宝玉大好几岁,只是宝玉偶然说,“你长的倒像我儿子”,他就称宝玉为“父亲大人”。对于贾芸来说,能被宝玉看上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礼物,所以当即跪下谢恩,之后还要尽力把这个关系维持好。他知道宝玉喜欢花,就送了两盆他觉得很难得的白海棠花来。送海棠花时还要附上一封信说明为什么送。很明显,他要的东西就是名和利,只要有机会巴结逢迎,不管年龄差多大他都愿意。作者拿一个名利中人和探春的清雅来做对比,其实是在嘲讽贾芸的不堪。
“男思自蒙天恩,认于膝下”,“膝下”就是儿子。子女幼时常依于父母膝下,所以叫膝下。贾芸已经比宝玉都高了,还“认于膝下”,人一旦有欲望,竟可以卑下到这种地步。“日夜思一孝顺,竟无可孝顺之处。”这里重复两次“孝顺”,连最基本的修辞都不懂。
“前因买办花草”,“买办”两个字其实很难听的,就是在中间弄油水的人。“上托大人金福,竟认得许多花匠,并认得许多名园。”“认得”、“并认得”,都是在修辞学上不及格的东西,他的词汇量太少,所以只能重复。“前因忽见有白海棠一种,不可多得。故变尽方法,只弄得两盆。”注意“变尽方法”这四个字,然后又说“只弄得两盆”,特别用了“弄”这个俗字,探春是绝对不会用“弄”这种字的。
“大人若视男如亲男一般,便留下赏玩。因天气暑热,恐园中姑娘们不便,故不敢面见。奉书恭启,并叩台安。男 芸跪书。”
作者是有意在做对比,让我们换一个心情去赏鉴。探春的高雅和贾芸的不堪,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我有时候跟朋友说,常用另外一个心情去活着也很好,看人与人是多么不一样。当然贾芸这种人太多的时候,我们肯定受不了,就会特别珍惜探春的清雅。
宝玉根本不在意这个贾芸,所以他看完信以后,就笑着问:“独他来了,还有什么人?”以宝玉的文化品位和教养,看到这封信,大概也不想见这个人了。婆子回答:“还有两盆花儿。”宝玉说:“你出去说,我知道了,难为他想着。你便把花儿送到我屋里去就是了。”一边说,一边就和翠墨到秋爽斋来。
这一段小插曲说明这些小孩子即便是玩,也要玩出格调来,不会流俗的。
宝玉到了以后,宝钗、黛玉、迎春、惜春都已经在那里了。大家见他进来,都笑着说:“又来了一个。”要开诗社了,大家兴致都很高。
探春笑着说:“我不算俗,偶然起个念头,写了几个帖儿试一试,谁知一招皆到。”宝玉也笑着说:“可惜迟了,早该起这社的。”
黛玉说:“你们只管起社,可别算我,我是不敢的。”谁都知道黛玉是这些人里最有才华的,可是她却说,要开诗社你们开好了,我是不会写诗的,这就是黛玉的个性。如果换作史湘云,她一定会说,诗社啊!我一定要参加,这是我最喜欢的。黛玉身上有一种洁癖,也有一种自负,她知道自己的诗写得最好,反而会讲反话。迎春笑道:“你不敢,谁还敢呢?”她讲的是老实话。
宝玉就说:“这是一件正经大事,大家鼓舞起来,不要你谦我让的。各有主意尽管说出来大家平章。宝姐姐也出个主意,林妹妹也说个话儿。”“平章”也是修辞学,这里当然用不到这么重的修辞。过去宰相平章政事,就是跟皇帝一起讨论国家大事。宝玉用了“平章”,是说我们一起来讨论、协商。
“宝钗道:‘你忙什么,人还不全呢。’一语未了,李纨也来了,进门笑道:‘雅的紧!要起诗社,我自荐我掌坛。前日春天我原有这个意思的。我想了一想,我又不会作诗,瞎乱说些什么,因而也忘了,就没有说得。既是三妹妹高兴,我就帮你作兴起来。’”
黛玉说:“既然定要起诗社,咱们都是诗翁了,先把这些姐妹叔嫂的字样改了才不俗。”诗社里面的成员叫作“诗翁”,而这些人平常都是互称姐姐妹妹的。林黛玉就建议把姐姐妹妹这些俗字拿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