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人的。可是薛蟠在道歉的时候,身上忽然出现了黛玉的部分,他完全忘记了自己本性上没有那么容易做到,所以宝钗对他是鼓励和赞赏的。

而薛姨妈却说:“你要有这个恒心,那龙也下蛋了。”我从小就常常听到这种话,大人常常自觉不自觉地在阻挡一个孩子的自觉和一点点可能改变的机会。

宝钗的反应跟妈妈不一样,西方的启蒙运动一直希望宝钗这个部分能慢慢多起来,它就是“理性”。薛姨妈的回答是非常妈妈的语言,所以我最近一直想编一本书叫《妈妈的话》,生活里母亲在爱当中,说出的话是完全没有理性的。问题在于,怎样才能让母亲的语言中也多一点理性,尤其是在你充当一个教育者的时候。

“薛蟠道:‘我若再和他们一处逛,妹妹听见了只管啐我,再叫我畜生,不是人,如何?’”薛蟠真急了,觉得你们不相信我,我就发毒誓吧。下面是他的忏悔:“何苦来,为我一个人,娘儿两个天天操心!妈为我生气还有可恕,若只管叫妹妹为我操心,我更不是人了。”每次读到这个地方,我就觉得薛蟠非常可爱,身上有善良厚道的地方,可惜很多读这本小说的人,始终不太了解这个部分。你看他下面讲的话:“如今父亲没了,我不能孝顺妈,多疼妹妹,反教娘生气,妹妹烦恼,真连个畜生也不如了。”如果有录音机,这句话应该录下来经常放给薛蟠听听,在这一刹那他真的非常非常自觉。薛蟠“口里谈,眼睛里禁不起也滚下泪来。薛姨妈本不哭了,听他一说,又勾起伤心来。宝钗强笑道:‘你闹够了,这会子又招着妈哭起来了。’”有没有发现宝钗非常理性,很少有十五岁女孩子能这么懂事,可见她的成功自有她的道理。有时候还真觉得这个社会还是要多一点宝钗,因为她总能把事情处理得漂漂亮亮。

我们现在只是读了三十五回的前半段,你就看到了黛玉的孤独、凤姐的热闹、宝钗的大方、薛蟠无法无天里人性的自觉,不要忘了,这四样东西我们每个人的内心世界里都有。我觉得大家应该在读《红楼梦》的过程中,随时检查我的薛蟠在哪里,我的黛玉在哪里,我的宝钗在哪里,我的凤姐在哪里,然后慢慢去摸索怎么来平衡自己身上的这几个部分。薛蟠是本能跟欲望,黛玉则是升华了的孤独的自我。这两个东西往极端发展都非常危险,有的人完全沉溺在薛蟠的世界中,有的人完全沉溺在林黛玉的世界,只有这两个东西彼此产生了对话,才构成了一部伟大的小说,才有诞生生命张力和伟大人性的可能。

“薛蟠听说,忙收了泪,笑道:‘何曾招妈哭来!罢!罢!且丢下这个别提了。叫香菱来倒茶妹妹吃。’”还记得香菱吗?这个原来叫英莲的女孩子,是甄士隐的女儿,五岁左右看花灯时走丢了。后来被拐子卖给人家作妾,薛蟠看上了她,就把香菱原来订亲的那个男人打死,硬把她抢了来,变成了妾。

宝钗说:“我也不吃茶,等妈妈洗了手,我们就过去了。”意思是我们就要到大观园去看宝玉。大家要特别注意,此时薛蟠明显想讨好妹妹,就说我叫香菱来帮你倒个茶。换个人可能会说:你昨天气了我,我才不要吃你的茶呢!这样一来,新的冲突马上就会开始。可是宝钗的话只是当下的,一点都不追究前面的情绪,人要做到这一点是非常难的。如果检查一下自己,你就会发现我们心头上的那个气不要讲是昨天晚上的,有可能是前年的。当所有的怨气都不是当下的时候,到最后就会纠缠不清,因为每一个人都记得十年前的委屈,五年前的委屈,三个月前的委屈,两天前的委屈,这些委屈的累积使大家没有办法在当下和解。一个社会里的人如果都能如此地活在当下,大概很多事情都会很好解决了。

薛蟠当然觉得不安,总觉得该表示一点什么,我们如果觉得对不起一个人,或者良心不安的时候,也想找一点事情来表现表现。薛蟠就说:“妹妹的项圈我瞧瞧,只怕该炸炸去了。”“炸”是金属工艺里的术语,也叫“过火”。金、银、铜等金属时间久了颜色会变暗,过一次火,金属的亮光就会重显出来。“宝钗道:‘黄澄澄的又炸他作什么?’薛蟠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