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撑不住,也就哭了一场,一面又劝他:‘我的儿,你别委屈了,你等我处分那孽障。’”妈妈骂儿子最重的话就是“孽障”,“你要有个好歹,我指望那一个来!”薛姨妈特别强调了宝钗的压力和责任,因为觉得儿子不成才,这个家几乎全靠宝钗在撑着。
接下来是薛蟠的表现,我曾经好几次为薛蟠辩护。在高雄讲的时候,大家的反应很温和,在台北讲的时候就有人问我,你为什么会替薛蟠辩护?我一直觉得薛蟠不是坏人,他只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大咧咧的男孩子。其实薛蟠前一天晚上得罪了妹妹,然后又跟妈妈闹事,早就觉得不安了,可是他既拉不下脸来,也不知道该怎么道歉。看到妹妹和妈妈哭了,薛蟠心里的自责比谁都厉害,我们说真正的道德是能引发内在自责的。
薛蟠可能在门外已经绕了很久,一直想进来道歉。听到妈妈跟妹妹说“你要有个好歹,我指望哪一个”的时候,就连忙跑进来,“对着宝钗,左一个揖,右一个揖,只说:‘好妹妹,恕我这次罢!’”大家看到这个画面,一定不忍心再去责备他。如果一个十五岁的男孩子跑来对我说:老师我做错了!我大概不会怎么太处罚他。其实,教育的目的之一就是引发人的自觉,我们总觉得薛蟠是个无法无天的男孩子,其实他身上有非常可爱的部分。他在妈妈妹妹面前,有一种不安,也有一种忏悔。虽然可能隔一段时间他又会乱来,可人性本来就是每一分每一秒的自我检查,不可能一自觉马上就全变好了。我一直觉得教育部门应该拿这一段来做教案,这里面真正有教育意义的是薛蟠难得的这次自觉。
薛蟠就一直作揖:“原是我昨儿吃了酒,回来的晚了,路上撞磕着了,来家未醒,不知胡说了什么,连自己也不知道,怨不得你生气。”“撞磕”就是我碰到鬼了,根本不知道昨天晚上胡说了什么,其实这是撒谎,他全都记得,只是人性的那种自觉,让他不敢面对自己曾对妹妹说过那么难听的话。注意一下,这是了解人性最好的渠道,如果哪天有朋友在你面前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昨天胡说了什么”的时候,就说明他已经有自觉,心里不安了。
“宝钗原是掩面哭的,听如此说,由不得又好笑了。”我们看宝钗的反应,就知道事情是可以有转机的。宝钗的个性非常务实,她永远不追究前面的问题,她本可以大闹一场对不对?可她不是,她就笑起来了,“遂低头向地下啐了一口,说道:‘你不用做这些像生儿。’”
“像生”原来也是有音无字的,意思是你不要在那演戏了。我们现在讲的“相声”,也是从这里来的,其实是原来的北方土语,就是你说好听话来逗我。“我知道你的心里多嫌我们娘儿两个,你是变着法儿叫我们离了你,你就心净了。”好,你看宝钗多厉害,她知道薛蟠是外强中干的人,虽然话粗粗剌剌,可是心很软。这种话戳着薛蟠的软肋了,因为他是一个大男人,尽管什么事都办不了,可总觉得在门面上还是一家之主。所以“薛蟠听说,连忙笑道:‘妹妹这话从那里说起来的?这样我连立足之地都没了。妹妹从来不是这样多心、说歪话的人。’”宝钗一向做事大大方方,也不扭扭捏捏。“薛姨妈忙又接着道:‘你只会听你妹妹的歪话,难道昨儿晚上你说的那话就该的不成?当真是你发昏了!’”注意一下,任何冲突在彼此的心里话都讲出来的时候,就表示已经过去了。“薛蟠道:‘妈也不必生气,妹妹也不用烦恼,从今以后,我再不同他们一处吃酒闲逛如何?’”这是前一天晚上薛宝钗劝他的话,此时薛蟠表示接受这个劝谏了。
宝钗笑着说:“这不明白过来了!”大家要特别注意这一句话,下次可以试着问问自己,你在这种时候会不会这样称赞这个人。这种时候百分之九十五的人会说,我才不相信你的话呢。可宝钗说的是:哎呀,你总算明白过来了!这就是在帮助对方往正常、健康的方向走。当然谁都知道他没那么容易做到,否则就不是薛蟠了。我的意思是我们还要承认自己身上也有薛蟠的角落,宝钗认为不要常来往的那些人,身上有生命里的另一种快乐,他们的欲望很直接,薛蟠是很难离开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