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作者笔下呈现的是我一直强调的平等,他认为不能把智能儿当成出家人,她就是一个少女,只是剃了头发而已。她做尼姑不过是因为家里穷。她很无辜,她也有向往爱情的权利。如果你从一个保守的角度看,《红楼梦》里有很多对禁忌的逾越,可是从现代的角度看,我们会觉得作者在那个年代就非常大胆地挑战了传统的看法,他可能会说,为什么尼姑就不可以谈恋爱?从现代主义的角度上看,《红楼梦》有很多活泼的东西。
智能儿的反应当然不一样,自己的身份毕竟是一个在佛门里面清修的尼姑。智能急得跺着脚说:“这算什么!再这么,我就叫唤。”她做出的是一个遵守道德的反应,她要抗拒。可是她没有拒绝,因为她也爱秦钟。这是作者幽微的写法,不喜欢一个人的抗拒和喜欢一个人的抗拒是不一样的。智能儿跺脚,然后就骂,可是她不叫出来,因为她知道,叫出来就完了。
秦钟求道:“好人,我已急死了。”什么急死了?就是那克制不住的欲望,他要求智能儿跟他上床。“急死了”直写少年情欲。有没有发现,贾瑞身上的东西又跑出来了。秦钟说:“你今儿再不依,我就死在这里。”可见,他前面已经要求过,智能儿都拒绝了。智能道:“你想怎样?除非等我出了这牢坑,离了这些人,才依你。”她把她自己住的这个尼姑庵叫作牢坑,可见她并不是心甘情愿地在这里修行的。
现在还有一出戏。曾有出家人很激烈地反对演这个戏,叫《思凡》,就是讲一个尼姑在庙里一面拜菩萨,一面拜罗汉,却一直在讲她自己可怜的情欲,最后要下山逃走。那一出戏是非常动人的,我们知道并非所有出家人都是如此,如果是一个真正从信仰出发的修行,就不存在这个问题。可《思凡》的问题是她是被强迫的。因此所有的观众对她有很大的同情,其实跟智能这一场戏非常像。
此时,一边是秦钟的欲望,一边是智能儿的悲苦,你若用悲悯的心情看,这出戏就不只是调情了,而让你觉得里面有智能儿的痛苦。但秦钟是一个不可依靠的人,即使他这一次上了手,走了大概也就忘掉了。他不是一个有定性的人,智能儿对此似乎也有所觉察,觉得自己现在之所以如此吸引他全是因为他还没有上手,也不肯轻易地依他。
秦钟道:“这也容易,只是远水救不得近渴。”秦钟的语言是少年最直率的语言,“近渴”是什么?就是他的欲望。“说着,一口吹了灯,满屋漆黑,将智能抱到炕上,就云雨起来。”这是作者极大胆的写法,包括了对修行的漠视,对礼教的颠覆。你会觉得有一点悲悯,有一点无奈,可是那时人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最好玩的是,这个时候宝玉跑来了。“正在得趣,只见一个人进来,将他二人按住,也不作声。二人不知是谁,唬的不敢动一动。”这种事情在尼姑庵里发生,真是不得了的大事,所以两个人都快吓昏了。“只听那人‘嗤’的一声,掌不住笑了,二人听声,知是宝玉。”宝玉总是在做这种调皮的事。他跟秦钟住在一起,秦钟不见了,他去找,然后就发现了他们两个好。宝玉很厚道,他在调皮,同时也在警告他们,免得真被别人发现,那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他去吓他们,又不能太过分,所以用了一个调皮的方法把他们按在那里。秦钟是一个傻瓜,体谅不到宝玉这个时候出现的原因,连忙起来,抱怨道:“这算什么?”宝玉笑道:“你倒不依,咱们就叫喊起来。”他的意思是说,你别傻了,这个时候你还抱怨我,我们现在叫起来,如果来了人,看你怎么办?
“羞的智能趁黑地跑了。宝玉拉了秦钟出来道:‘你可还和我强?’”前面曾提到,宝玉对秦钟说,那天在老太太房间没有人的时候,你搂着智能儿干吗,秦钟愣说没有。秦钟无法,笑道:“好人!你只别嚷的众人知道,你要怎样,我都依。”他向宝玉撒娇了。宝玉就笑着说:“这会子也不用说,等一会睡下,再细细的算帐。”这都是作者写作的微妙之处,因为宝玉和秦钟这个时候是爱人的关系。这里很调皮地表现了少男少女之间性的混乱。作者很隐晦地讲到这一句,只说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