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的扯起来了。王一贴道:“百病千灾,无不效验。若不见效,哥儿只管揪着胡子打我的老脸,拆我的庙何如?只说出病源!”这种人一般开始都把话说得特玄乎,他知道没有人去拆他的庙、揪他的胡子,他们上千年来一直能在庙口生存,就是因为从来没有人会用这样的方法对待他们。宝玉笑道:“你猜的着,便贴的好了。”宝玉也开始跟他开玩笑。
王一贴这种角色,有点像曹雪芹落难之后在庙口碰到过的人。这个曹雪芹在做少爷的时候不容易碰到,碰到的话这些人也对贵族少爷客客气气的。可是当他落难之后,穷得要死,穿着破衣服在雪天里没有地方取暖时,在庙口碰到王一贴,才忽然发现这些人的生命力十足,不管什么时候他们都能活下来。这个王一贴是跟贵族世界完全不同的,胡诌、诈骗,什么都做得出来;贵族就做不到,所以迎春会被逼死,香菱会被折磨死,但王一贴却能像蟑螂一样地活着。曹雪芹在一出黑色喜剧里看到了另外一种生命力,在被抄家后,他有一阵子是靠做风筝卖钱糊口的。王一贴肯定会嘲笑他说,你卖风筝,不把话说得溜一点儿,怎么卖得掉!可曹雪芹是贵族出身,卖风筝的时候大概脸上都有点挂不住,这也是很多贵族落难后活不下去的主要原因。
“王一贴寻思一会,笑道:‘这倒难猜,只怕膏药有些不灵了。’宝玉命李贵等:‘你们出去散散。这屋里人多,越发蒸臭了。’李贵等听说,且都出去自便,只留茗烟。茗烟手内点着一枝梦甜香,宝玉命他坐在身旁,却倚在他身上,王一贴心有所动,便笑嘻嘻的走近前来,悄悄的说道:‘我可猜着了。想是哥儿大了,如今有了房中事情,要滋补的药,可是不是?’话犹未了,茗烟先喝道:‘该死,打嘴!’”意思是我们的少爷这么贵气,你怎么可以勾引他看A片,或者吃什么春药呢!“宝玉犹未解,忙问:‘他说什么?’茗烟道:‘信他胡说。’”宝玉是那种名校毕业的根本不知A片是什么东西的人,而茗烟是那种在外面混的男孩子,他知道王一贴说的是什么。“唬的王一贴不敢再问,只说:‘哥儿明说了罢。’”
宝玉说:“我问你,可有贴女人们的妒病方子没有?”有没有发现宝玉其实是联想到了夏金桂,作者故意把这个事切成两段,前面是夏金桂在啃油炸的焦骨头,后面是宝玉觉得人生这么无奈,就跑去找这个王一贴。“王一贴听说,拍手笑道:‘这可罢了。不但说没有方子,就是听也没听见过。’宝玉笑道:‘这样还算不得什么。’”意思说那你还牛什么?王一贴马上就转了,可见骗子随机应变的手段有多高明。“王一贴又忙道:‘这贴妒的膏药倒没经过,倒有一种汤药或者可医,只是慢些儿,不能立竿见影的见效。’宝玉道:‘什么汤药,怎么吃法?’”有没有发现宝玉已经上当了,本来就觉得他是个骗子,可现在却很好奇地问到底是什么样的药方。
问:蒋勋什么时候变成您的偶像?
「另我」王一贴道:“一剂不效吃十剂,今日不效明日再吃,明日不效吃到明年。”有没有发现骗子的手段出来了。“横竖这三味药都是润肺开胃不伤人的,甜丝丝的,又止咳嗽,又好吃。”我这次去吃的时候,店里的人也这么说。王一贴说:“吃过一百岁,人横竖要死去,还妒什么!那时就见效了。”这时你才发现所有庙口的这类人讲的话既是骗人的笑话,其中又有一种难言的荒凉。这个荒凉是告诉你人生有什么好计较的,你觉得是他在骗你,可能也是我们自己在骗自己。王一贴的“疗妒汤”是假药,从另一个角度看却是一种哲学,哲学本来就不是药,它只是一种领悟而已。我觉得宝玉一定不敢去跟夏金桂说“疗妒汤”,因为他一去看见夏金桂正在啃骨头,就不敢提了。可是如果夏金桂真的把啃焦黑的骨头的习惯改成喝“疗妒汤”,可能真的会好一点。我相信食物是能改变个性的,梨比较清火、润肺,陈皮开胃,她的性格或许会因此柔和些。
所以我觉得这个王道士胡诌“疗妒汤”此时变成了一出很荒谬的喜剧,这个荒谬的角色会不会是曹雪芹最后的领悟?他忽然觉得人生在世是个巨大的荒谬,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