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不同此等的了。’宝玉笑道:‘这个题目似不称近体,须得古体,或歌或行,长篇一首,方能恳切。’”大家很熟悉的像李白的《将进酒》、杜甫的《哀王孙》都是歌行体,特点是文句比较朴素、自由,不受绝句、律诗的押韵跟对仗的限制,他觉得这个故事应该用歌行体来写。他爸爸的反应很有趣,“自提笔向宝玉笑道:‘你念我写。若不好了,我捶你那屁股。谁许你大言不惭了!’”
“宝玉只得念了一句,道是:‘恒王好武兼好色。’”贾政摇头道:“粗鄙。”这里明显可以看出宝玉跟爸爸的不同,宝玉蛮想把事情直接讲出来,可爸爸很不高兴,于是他只好转了。这里的关键是在这样的文化里一个孩子究竟还能保持多久的纯粹和天真,他必须加上很多虚伪的外衣,尽快转换成大人。曹雪芹本身是个始终没有变成大人的人,他一生都流连于自己的青春岁月之中,才能写出这么一部惊世奇作。
宝玉接下来讲的是:“遂教美女习骑射。秾歌艳舞不成欢,列阵挽戈为自得。眼前不见尘沙起,将军俏影红灯里。叱吒声闻口舌香,霜矛雪剑娇难举。丁香结子芙蓉绦,不系明珠系宝刀。战罢夜阑心力怯,脂痕粉渍污鲛绡。明年流寇走山东,强吞虎豹势如蜂。王率天兵思剿灭,一战再战不成功。腥风吹折陇头麦,日照旌旗虎帐空。青山寂寂水澌澌,正是恒王战死时。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黄沙鬼守尸。纷纷将士只保身,青州眼见皆灰尘。不期忠义明闺阁,愤起恒王得意人。恒王得意数谁行,就是将军林四娘。号令秦姬驱赵女,艳李秾桃临战场。绣鞍有泪春愁重,铁甲无声夜气凉。胜负自然难预定,誓盟生死报前王。贼势猖獗不可敌,柳折花残实可伤。魂依城郭家乡近,马践胭脂骨髓香。星驰电报入京师,谁家儿女不伤悲!天子惊慌恨失守,此时文武皆垂首。何事文武立朝纲,不及闺中林四娘!我为四娘长太息,歌成余意尚傍徨。”
我想对宝玉的《姽婳词》不做任何分析,所有的文句看起来都是华丽的,用字、用词很老到,宝玉也很切题地把这个故事写出来了,可其间没有任何的真性情。宝玉完全像补习班教出来的好孩子,补习班的文学当然是最不好的文学。我们前面讲过,八股文本身没有什么好或不好的,可一旦成为考试模式,就变得没有任何真性情了。我跟很多人忏悔过,我大学里拿了高分的作文是“写给大陆苦难同胞的一封信”,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笑,那时候还不到二十岁,怎么能写出一篇可歌可泣的文章?所有主流文化里的可歌可泣,其实都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做假。所以曹雪芹最后要写的这部伟大的作品,是要有真正的血泪的,而不是去堆砌所谓的词藻。
我不是特别看重《姽婳词》,不是因为它的文笔不好,恰恰相反,是因为它里面保留了古老文化最精致的形式,成了徒有其表的、毫无生命力的东西。熟悉文学史的人都知道,为什么唐诗一定会转变成宋词,为什么宋词要变成元曲,为什么元曲到了明清取代它的会是小说,实际上是表明任何文学形式一旦成为内容的羁绊,就一定要被新的形式替代。明清以来,很明显的是有一种新的文学形式诞生了,这就是小说,因为它能避开主流文化的胁迫,用比较轻松的方式呈现人性的复杂。
所以在《三国演义》、《水浒传》和《西游记》里,保留了很多当时主流文化控制不到的叛逆思想。比如像《西游记》,就算用最现代的眼光去看,它表现的都是人性中最活泼的东西,让人觉得好玩,可它也触碰到了大文化触碰不到的东西。我一直觉得曹雪芹在这方面是有见识的,他知道文学到底是怎么回事。有趣的是,刚才提到的《西游记》和《三国演义》都是贴近民间的,很活泼、也很自由,它本来就很生猛,充满活力,《水浒传》也是。但《红楼梦》不太相同,因为作者本身已经受了很多主流文化的习染,虽然他一直排斥主流文化,但他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表明他在这个文化的酱缸里泡得很深、很久,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跳出来,一定很困难。
我一直觉得曹雪芹这个人很不容易懂,《红楼梦》里谜语、酒令、骈文、诗词、歌赋无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