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泣的英雄。这有点像我们小时候歌颂的梁红玉抗金兵。我们那个时候很少想抗金兵干吗男人不去,一定要梁红玉带着一大堆女兵去?其实民间有很多类似的故事,比如传统戏剧里最著名的《杨门女将》,杨家的男人战死之后,由佘太君和穆桂英挂帅上战场。很奇怪,在男性权威的审美视野里,女性不但要美,还要忠心耿耿,最后还要能以死为男人复仇。这样一些很奇怪的情结纠缠在这个故事里,大家就慨叹:这样的女子真是人间的奇迹,就要宝玉和贾家的晚辈子侄们,每一个人作一首诗来赞美一番。过去的男性社会玩赏女性的心情很复杂,一般女性的样子已经看够、玩够了,需要新奇的刺激。

其实我们仔细感觉一下就会觉得很滑稽,在这种以文化作为风雅的虚伪的环境中,文学只是他们的游戏,可是宝玉却要怀着巨大的哀伤来应付他们。

“且说贾政又命三人各作一首,先成者赏,佳者额外加赏。”用今天的话来讲,就是要颁发文学奖。我觉得曹雪芹真有趣,大家知道他的这部小说是在绝对的孤独里完成的,他死后很久《红楼梦》才有机会面世。因此他很明白所谓风光的文学是怎么回事,因为这个社会里、官场上一直不乏文学。可究竟什么是真正的文学,文学怎么来传递一个人真正的性情和心事,他一直有所警惕。

这时候如果宝玉是十五六岁的话,贾环和贾兰更小,怎么能理解如此奇怪的故事。

“一时,贾兰先有了。贾环生恐落后也就有了。”文学奖变成这样其实蛮可怕的,别人已经写出来了,我不写就有点丢脸。“二人皆已录出,宝玉尚出神呢。”这个时候我们就很能理解曹雪芹为什么最后要说“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了,《姽婳词》这么快就有了,一定不会是辛酸泪,辛酸泪绝不会这么容易就写出来。所以大家可以思索一下,宝玉的尚自出神,到底是在想《姽婳词》呢,还是根本魂不守舍?

这一段如果你不小心,会以为他们在写很好的诗,可其实《姽婳词》是在讽刺这批人把文学当成一种应酬,当成是茶余饭后可有可无的玩赏,当成他们许多无法满足的欲望的一种转换,完全是词藻的堆砌。当贾政让宝玉写一个歌行体来歌颂姽婳将军的时候,宝玉马上琅琅上口,这时候的宝玉是穿了外衣,可以见客的那个人了。每说一句大家就鼓掌击节说,少爷真是人才,出口成章如何如何。可是大家想一下,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子,对恒王和姽婳将军毫无感觉,怎么可能写好这样的词?如果宝玉能写好《姽婳词》,曹雪芹就不是好文学家。

我们看一下贾兰的七言绝句:“姽婳将军林四娘,玉为肌骨铁为肠。捐躯自报恒王后,此日青州土亦香。”我们知道文学到最后分辨不出好坏的时候,是因为它的形式押韵、修辞、对仗太完美了,可这也是文学需要革命的时候了。今天我们写一句“我真想念你,或者很怀念你”,都比“音容宛在”要更动人,就是因为“音容宛在”仅仅是一个形式、套语了。但它原本是个很了不起的句子,古代人用这个做挽联是非常动人的。所以文学为什么要不断更新,是因为很多文字和语言会死亡,文学要想有生命力,就一定要保证能让生命的真性情变成表达情感的真正力量。

我想贾兰的这首诗,在座的朋友不会觉得不好,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写出这样的诗,所以“众幕友看了,便皆大赞:‘小哥儿十三岁的人就如此,可知家学渊源。’”以后听到客人赞美自己孩子的时候,要稍微小心一点,因为这种句子很容易就出来。尤其是当时的官场几乎没有真话,大家想尽办法靠巴结跟奉承来求得一点点利益,牺牲的是这些孩子。

接下来又看贾环的:“红粉不知愁,将军意未休。掩啼离绣幕,抱恨出青州。自谓酬王德,谁能复寇仇。诗题忠义墓,千古独风流。”你还是无法分辨好坏,五言律诗是延续了一千年的文学形式,到了清朝,这个形式本身已经死亡了。众人又开始拍马屁,贾政还是要谦虚一下,这就是宝玉要穿着外衣应付的大人环境。

“因又问宝玉怎样。众人道:‘二爷细心镂刻,定又是风流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