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画面,作者说:“薛蟠兴头了,便搂着一个娈童吃酒。”“娈童”是十六岁左右的被当时的贵族包养的男孩子,有点儿像今天台湾所说的“第三性公关”。我们大概只在报纸和广告上看到,也不知道“第三性公关”是什么,这就是我刚才提到的领域问题。如果把《红楼梦》放在中文系的典雅领域,或许永远碰不到这个部分,可是如果有一天你了解了古代的娈童制度,就会发现“性”很奇怪,有的时候它很大程度上也在满足人们的好奇心。贾珍、贾蓉这些人,想怎么玩女性都可以,因为他们有的是钱,买也可以,用权势去霸占也可以。可是他们会好奇,如果跟男性玩是什么样子,所以就产生了所谓的娈童。清代的娈童非常多,很多人的家里就包养。因为十六七岁的男孩有点介于两性之间,如果长得清秀,就能同时扮演两种性别角色。记不记得在第九回的时候,薛蟠在学校里就包养过两个学弟,还给他们取了两个很美的名字香怜跟玉爱。

关于“第三性公关”,我的学生竟然比我还了解。他们说高雄有好多,您不知道吗?还建议我要不要去看一看。结果发现非常有趣,他们服侍的客人有男性也有女性。非常特别的是,他们会穿女装出来,可是并不化妆。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想要去探讨一个社会现象,你就不能先有道德偏见,你必须客观地观察它。《红楼梦》里提到的所谓“娈童”,在所有大学的古典小说研究所里,都没有办法还原它非常现实的一面,无法了解薛蟠搂着一个娈童赌博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

这些娈童本身也是要拿分红的,这也是《红楼梦》的厉害之处。曹雪芹的生活经验丰富到不可思议,我相信这些地方他绝对都去过,所以他才完全懂这种场合的语言。今天我们到一个酒廊或妓院所听到的语言,跟你平时在那些幽雅的场所听到的是截然不同的,所以我总觉得《红楼梦》只在古典文学的系统里读太可惜,因为有很多东西你读不到。可我也不知道该怎样来开一个《红楼梦》的课,能把各位带到“第三性公关”者面前,那样,你就能懂他们的语言到底是什么样的。凭良心讲,那个语言比现在大家在《红楼梦》里看到的还要厉害,我不知道自己哪一天才敢写出来。其实文学始终跟作者对人性的观察有关,它需要你思考人性的复杂,比如为什么人要想方设法地来刺激各种欲望,而且人往往对轻易无法得到的东西感兴趣。这从常理上完全无法理解,薛蟠不是打死了人家未婚夫抢到了香菱吗?现在他干吗不玩香菱而要去玩一个娈童?因为他永远想要那些要不到的东西。

《红楼梦》里这个场景的描写,是曹雪芹晚年对自己家族的一个大回忆,这个大家族经过了第二代、第三代,竟然可以玩乐到这种程度。也许很多人不赞同,我一直觉得作者是充满悲悯地在写这件事,当人沉沦在自己的欲望当中,其实是种巨大的痛苦,表面看起来吃喝玩乐,背后是极度的空虚。

薛蟠“又命将酒去敬邢大舅。傻舅输了,没心绪,吃了两碗,便有醉意,嗔着两个娈童只赶着赢家不理输家了,因骂道:‘你们这起兔子,就是这样专洑上水。天天在一处,谁的恩不沾过?只不过这一会子输了几两银子,你们就三六九等了。难道从此以后再没有求着我们的事了?’”

作者描述的是欢场里的现实,这些就是欢场的细节,“娈童”就是这样的人。如果今天你看到“第三性公关”,他也会很直接地告诉你,我们就是靠这个赚钱的。他没有月薪,服侍什么客人,就赚什么客人的钱,那是他的生存方式,谁给的钱最多,他就跟谁在一起。要到欢场里去找情感,绝对是你自己倒霉。我想很多人,大概是一辈子都不会碰到这样的领域的。有时候我听江蕙的歌,总觉得那就是欢场的歌,其中有种很奇怪的苍凉,那些酒吧里的陪酒女,就那么一个台子一个台子地转,因为所有的酒钱她都可以抽成。喝酒是她赚钱的方式,如果你不跟她喝酒,她立刻就转台了。这就是所谓的欢场文化,而这种文化没有几个作家能写得这么真实,一方面大部分人没有这个经验,另外一方面是你即使有这个经验,也可能会有道德偏见,没有办法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