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大家议定,每日轮流作晚饭之主,每日来射箭,不便独扰贾蓉一人之意。于是天天宰猪割羊,屠鸡戮鸭,好似临潼斗宝一般,都要卖弄自己家的好厨役好烹宰。”以前的富贵人家常常会夸耀他的厨子。民国初年的那些大家族中就有家庭厨艺的比赛,谭家厨后来都变成大餐馆了。“临潼斗宝”是个典故,讲的是春秋时期的秦穆公,曾邀请了十七个国家的国王来斗宝。要求各国把各自的宝贝,都拿到临潼这个地方来“秀”一次,看看哪个国家的宝贝最厉害。可见富贵到了某种程度,就变成要把自己的生活“秀”给别人看了。

有没有发现,刚刚贾母吃的也不过是面筋豆腐、椒油莼齑酱,可见在女性的世界里,或者说在贾母所代表的第一代的世界里面,还是谨慎、节制的,讲究的是品位;可是在男性世界里,就完全变成了炫耀和攀比。

“不到半月工夫,贾赦、贾政听见这般,不知就里,反说这才是正理,文既误矣,武事当亦该习,况现在世族。”贾赦、贾政他们是文字辈的,也不查底细,就鼓励“贾环、贾琮、宝玉、贾兰等四人于饭后过来,跟着贾珍习射一会,方许回去”。本来还没有那么多孩子变坏,这下有了借口,所有的孩子都凑到一起了。我常说小孩子们以复习功课为由聚在一起,其实父母根本不知道他们在一起到底干了些什么,小时候大概谁都有过这种经历,跟父母说为了准备联考要到某某同学家一起去复习功课。现在想想,我所有的吃喝玩乐的事情都是那个时候学会的。可是父母很放心,甚至经常很得意地在邻居面前说:“我这个孩子每天到几点钟就会到朋友家去读书。”

所以下面尤氏偷窥到的场面非常有趣,这个场景不只是“斗鸡走狗、评花问柳”可以形容的。

“贾珍志不在此,再过几日便渐次以歇臂养力为由,晚间或抹牌,赌个酒东而已,至后渐次赌钱。”我们知道赌博其实是一个习性,这也是作者的了不起,没有什么人是天生就坏的,开始只是觉得好玩,赌得小小的。但慢慢地,你就会发现人的野心跟企图心是很难控制的,最后就收不住了。“如今三四月的光景,一日一日赌胜于射了,公然斗叶掷骰,放头开局,日夜赌起来。”本来是说只射箭怪无聊的,我们赌一赌吧,射赢了我给你五块钱。这个无所谓,我们就觉得不必苛求,才五块钱。可是慢慢就变成五百万了,三四个月下来,家里根本就变成了一个赌场。

“家下人借此名有些进益,巴不得的如此,所以竟成了事。”这个大家可能不太容易懂,过去有一段时间,用人到谁家去应征就会问:你们打不打麻将?不打麻将他是不做的,因为那就意味着他没有分红的可能。如果一天三场麻将,他肯定会来,他在意的不是薪水,因为其中的分红非常可观。赌场上的赢家出手很大方,随便一笔可能比一个月薪水都要高。有这样一个传统在,家里面的用人非常愿意主人赌钱,因为他们可以趁机捞外快。

“外人皆不知一字。”因为这种家族属于社会名流,贾珍、贾蓉都是做官的,所以他们也有很好的防卫系统,几个月下来,外面的“狗仔队”竟然全不知道。“近日邢夫人之胞弟邢德全,也素好如此,故也在其中。又有薛蟠,头一个惯喜送钱与人的,见此岂不快乐。”作者很幽默,薛蟠天生爱赌,逢赌必输。“这邢德全虽系邢夫人胞弟,却居心行事大不相同。只知吃酒赌钱、眠花宿柳为乐。”《红楼梦》真是太优雅了,把很多肮脏的事情都用非常美的语言包装了一下。

“滥漫使钱,待人无二心,好酒者喜之,不饮者则不去亲近,无论上下主仆皆出自一意,无贵贱之分,因此都唤他‘傻大舅’。薛蟠更是早已出名的呆大爷,今日二人都凑在一处,都爱‘抢新快’爽利,便会了两家,在外间炕上‘抢新快’。别的又有几家在当地下大桌上打幺番。里间又一起斯文些的,抹骨牌、打天九。”“骨牌”、“天九”、“幺番”是各种不同的赌具,掷骰子比较简单,在《红楼梦》里面叫“抢新快”,一翻两瞪眼,比较容易,所以薛蟠最喜欢这种玩法。

下面有一个薛蟠在赌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