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西方心理学的美学就是从这个角度看艺术。为什么我们看自杀的凡高的画这么感动,因为我们有一个部分是凡高;可是看完凡高的画,感动完了以后,我们在现实里不会去做那个选择。一个社会自杀率越来越高的时候,是因为文学艺术的东西少掉了,人的某一个坚持的、宁为玉碎的毁灭的梦想没有得到满足,他就会在现实里去完成。为什么越来越多人自杀?我们不要忘记其中有一个原因是文学的阅读极度没落,他们没有这部分的满足感。
我大概中学的时候看《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电影,哭得稀里哗啦。哭过以后,到现实里就好一点;如果没有哭过,那个哭憋在心里面,在现实里反而会走向绝望。所以父母不要担心孩子在读什么悲剧,要让他多读一点悲剧。因为亚里士多德说:“悲剧使人净化。”悲剧会纾解很多东西。
我们不要忘记,青少年在青春期的时候,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身体上的忧郁跟感伤性的东西。青少年在发育的过程里,会意识到自己身体里面的某一个东西是毁灭性的。心理学上也说,青春期的自杀倾向其实是非常正常的状况,里面有一种对生命的实验性。记得我在高中的时候,读了台湾的小说家王文兴写的一篇小说,里面就讲一个高中的男孩子,尝试着用刀片去割自己手掌上的掌纹。因为他听说那是生命线,生命线越长,可以活得越久。整部小说在写一个游戏,最后变成割到动脉。其实,我们在那个年龄有时候会有那个心理状况,就是很想去试。自杀对那个年龄来讲不见得是一个有什么起因的事件,有时候就是他要实验他的生命,想了解生跟死到底是什么?他想要跨过那条线去试几乎变成他的某一个游戏。可是在文学里读过以后,很奇怪,在现实里你不会有这个欲望再去做这件事情。
薛姨妈在这里批评柳湘莲、尤三姐,也是一个世俗的角度,因为世俗一定认为这是悲剧。尤三姐的死亡是被曹雪芹写成诗句的,“揉碎桃花红满地”,只有在青春期的时候,才会觉得死亡这么美,而且她宁可要这个美丽的死亡,不要那个邋邋遢遢的死亡。这在心理学上是绝对可以理解的。可是到薛姨妈这个年龄的时候,她就看不到“揉碎桃花红满地”的那个美,她会觉得好可惜。这就是不同角度对这个事情的不同看法。
薛姨妈还是比较从人性的角度说:“想你们相好了一场,他又无父母兄弟,单身一人在此,你也该各处找一找才是。靠那跛足道士,疯疯癫癫的能往那里去?左不过是在这房前左右的庙里、寺里躲藏着罢咧。”你看,又一个世俗的看法。跛足道士、癞头和尚在《红楼梦》里是先知的角色,他们出来讲的话是度化人间的。薛姨妈这种对人世间所有东西还有很多眷恋的人,是看不到先知的。西方人常常说耶稣再来,他还是会被钉十字架,因为大家不知道什么叫做先知。所谓先知其实扮演的就是跟我们今天贪恋的东西刚好相反的角色。如果有一个人一直跟你讲,放弃你现在的权力,放弃你现在的财富,放弃你所占有的东西,你不是听不懂,是做不到。
比如一个妈妈很虔诚,每天念佛经,一天三次上香,可是当她的小孩子读大学读了一半忽然去出家了,妈妈就哭得冲到庙里去大骂和尚。其实就是这样的。她还在现实里,虽然念佛经,可是没有透彻地去理解。
“薛蟠说:‘何尝不是呢。我一听见这个信儿,就连忙带了小厮们在各处寻找去,连个影儿也没有。又去问人,人人都说不曾看见。我因如此急的没法,唯有望着西北上大哭了一场,回来了。’说着,眼眶儿又红上来了。”薛姨妈赶紧又劝:“你既找寻了,没有,把你待朋友的心也尽了。焉知他这一出家,不是得了好处呢!你也不必太过虑了。”然后又借这个机会教诲了一下薛蟠:“一则张罗张罗买卖,二则你把你自己娶媳妇应办的事情,倒是早些料理料理。咱们家里没人手儿,竟是笨雀儿先飞,省得临期丢三忘四的不齐全,令人笑话。”特别注意“家里没人手儿”,意思是说你爸爸不在了,也没有其他的兄弟可以帮忙,就一个妹妹,妹妹也不能出面帮哥哥办婚事,所以你自己应该打点一下。“再者你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