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伽,我知道禅师的死对你打击很大,但现在不是喝醉的时候。”崔辞虽未接他的酒,却俯身与他并肩坐于树下,“我不同你喝酒,但可以陪你坐着。”

慧伽笑了笑,将酒壶举在自己嘴边,仰头饮尽最后一滴酒,喉结滚动,一滴琥珀色的液体顺着脖颈滑落,没入衣领深处。

崔辞望着他半阖的醉眼,道:“你喝的太多了,禅师如果还活着,他也不想看见你这样。”

“师傅,”慧伽眼眶一红,他放下手里的空壶,又拿起一壶满的,要往嘴里倒。“你还喝,”崔辞伸手去夺,慧伽虚晃了一下,将壶换了另一只手拿了,仰头往嘴里倒去。直至一口气喝完了那壶酒,将酒壶“当啷”一声,扔在地上。

“大人,你想听听我的身世么?”

“你的身世?”崔辞一怔,向前倾身,“是了,认识你那么久,还没听过你的身世。你与可政禅师感情这么深厚,想必是从小就跟着他修行的吧?”

“并没有,”慧伽垂眸,无奈的一笑,“但我的确从小就认识他。我出身在汴梁,是我娘独自一人将我拉扯长大的。”

“原来是这样,”崔辞道:“那么你娘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慧伽又露出带着醉态的微笑,不过这笑里满是嘲弄:“大人你不知道,我娘是个被迫出家的女冠,她的名声并不好,在汴梁时,与她往来的男人多不胜数,我连我爹是谁都不知道。”

崔辞语塞。

第五案:疑(22)云想容之死

“你别这么说,不管她是好是坏,在道德上是否有瑕疵,她到底是你娘。”

“不提她了,”慧伽摆了摆手,“自打我记事的时候起,我师父就常来我家,与我母亲商量要收我为徒,他一直想将我带走随他去修行。要是一早知道我跟他的缘分这么短,我就应该偷偷离家出走,去寺里找他的。可惜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又太懦弱了些。”

“为什么这么说?”崔辞问道。

“因为我娘一直不松口,她不想让任何人把我从她身边带走。”

“那倒也不是不能理解。我自幼丧母,但若是我娘活着,一定也不愿意有人将我从她身边带走的。”

“大人出身显赫门第,簪缨世胄,我怎能与你相比?”慧伽苦笑:“后来我跟我娘辗转去了辽国,一待就是十年,我娘没能回来。只我一人逃回了大宋。”

“逃?”崔辞皱眉。

“嗯,我跟我娘被卖契丹人做奴隶,”慧伽眼中闪过痛楚,“她没熬过那个冬天,第一年便死在大草原上了。她临死前,叫我向南跑,跑过了界河,就能回到大宋了。大人,你知道一个孩子在冰天雪地里跋涉千里是什么感觉么?手和脚都没有感觉了,只知道机械地向前挪动,每一次抬脚,拔脚,都异常艰难。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人的眼睛长时间暴露在烈日和冰雪下,是很容易瞎的,我的双眼红肿得几乎睁不开,自己不明白当时是怎么坚持下来的,我只是不敢停下脚步,因为一旦停下来,就会被那片白茫茫的草原吞噬。熬过了白天,到了晚上,还有更可怖的狼群。它们与你近在咫尺,绿幽幽的光若隐若现,嚎叫声此起彼伏。草原上的狼群就像一群训练有素集体作战的士兵,一旦发现了猎物,它们就会分几路逼近,将你包抄在中间,叫猎物无路可逃。”

“可你终究还是战胜了它们,成功逃回来了。”崔辞带着钦佩的眼神望向慧伽,“我没想到你经过这些事情,从前从未听你说过。”

慧伽拿起酒壶,又喝了一口,道:“不过是些痛苦的遭遇,过去便过去了,没什么可说的。再说,我也并没有战胜任何东西,寒冬,狼群,雪地。。。我根本走不出那一望无际的草原。我只是在将死之前,遇上了一个从西藏来大辽传道的密宗和尚,他把我救了下来。往后的好几年里,我便跟着他在辽国四处游历,传播佛法。”他顿了顿,“说来有趣,在我小的时候,我师父常来我家做客,他与我娘说,我与佛有缘,果然如此。就算我离开了大宋,终究还是会走上剃度修行这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