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但郑美玲能通过体态、衣着判断出他们的身份:卖鱼老陈跛着摔坏的左腿,粮油店王婶头巾下露出半截银发。
郑美玲攥着铲炉灰的小铁铲,在煤堆上笨拙地刨挖着。那铲子太短,每挖一下都得弯下整个腰身,而旁边的汉子一铲下去就是半袋子煤,而她刨了半天,煤渣子才勉强盖住编织袋底,后来她干脆用手往里袋子里捡。
那是郑美玲头一回当煤耗子,好在也是最后一回。
抓捕来得迅疾如电。蛰伏一周后,铁道警方联合两个派出所的警力,在寒风呼啸的子夜展开了突袭。当警笛声刺破寒雾,郑美玲慌不择路将那半袋煤囫囵塞进酸菜缸。
几天后,卖鱼的老陈媳妇来找钱周转,郑美玲这才知道,当晚落网者提了拘留一个月不说,还每人罚款四千元。
四千元罚单像巨大的炉子,将铁道附近的煤耗子们偷来的温暖悉数焚尽。
此后一周,郑美玲着了魔似的往炉膛里填煤。铁钩子捅得炉壁咚咚响,火星子噼里啪啦往外蹦。
丈夫林志风向来不管家里事,自然没发现那半袋来路不明的煤。直到有天夜里被热醒,才迷迷糊糊嘟囔了句:“烧这么旺,当咱家开煤矿呢?”说完翻个身又打起呼噜。
那袋煤烧得干干净净,连点煤渣都没剩下。可郑美玲心里头那疙瘩却越结越硬。
从来不信命的郑美玲,在后来的岁月里总忍不住想:要是那晚没爬上那节火车皮,或许她也不会失去她肚子里的小崽子,或许她还能继续忍受林志风身上永远散不尽的羊油膻。
“小兔崽子少瞎咧咧,铁道边捡的煤渣子。”这是郑美玲对雪球撒的第一个谎。
谎言就像落在煤堆上的雪,看似干净,底下却越捂越黑。
两个月后,她又对雪球说了第二句谎话,“雪球,妈妈会回来接你的。”
那天是 2004 年正月十六,空气里还飘着昨夜鞭炮的硫磺味,像谁在天地间撒了把没烧尽的煤灰。
郑美玲拖着红色行李箱,轮子在月台砖缝里向前滚动,林志风跟在后头,左手拎着被褥脸盆,右手牵着林雪球孩子正用衣襟兜着十个茶叶蛋,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
昨夜,林志风将煮好的茶叶蛋挨个敲出裂纹,又浸回卤汁焖了一宿。清早出门前,他重新热过,仔细装袋后还用红围巾裹得严严实实。
郑美玲接过孩子怀里的茶叶蛋,解开红围巾,顺手把它们倒进了搪瓷盆。
“跟妈妈去深圳住高楼好不好?”郑美玲蹲下来,将尚有茶蛋余温的红色围巾为雪球围上,她今天涂了口红,看起来比往日精神许多。
“我跟我爸烤鸡翅。”雪球没有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