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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书房雕花木门的刹那,檀香混着墨香扑面而来。案头摊开的兵书还保持着萧翌离开时的模样,张亦琦轻轻抚过泛黄的宣纸,仿佛能触到夫君提笔时的温度。窗棂外的月光透过冰花,在他常坐的太师椅上投下斑驳光影,恍惚间,她似乎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倚着椅背,漫不经心地笑着向她招手。
更鼓声沉沉地敲过三更,张亦琦蜷缩在虎皮毯上,烛泪顺着白瓷烛台蜿蜒而下,在案几上凝成琥珀色的泪滴。就在她几乎要沉沉睡去时,门外传来轻叩:"王妃,殿下给您写的信到了。"
徐福裹着一身风雪立在门前,斗篷边缘结着细碎的冰碴。他怀中的牛皮信封却干燥温热,仿佛还带着漠北的风沙气息。张亦琦猛地站起身,锦缎裙裾扫落案上的镇纸,发出清脆的声响。"不是说他们这次在漠北居无定所吗,怎么还能有信?"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指尖触到信封时微微发颤。
徐福恭敬地低头:"殿下和兵部还有陛下之间一直都有专人传信,即便是处在茫茫荒原,殿下也会留下暗号,方便他们寻找。"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屋内四处可见的思念痕迹,"这等信便是殿下给兵部的军报中携带的。王妃若是有信要回给殿下,只需后人将信交给属下即可。"
“有,我写好了就给你。”
张亦琦迫不及待的打开,果然是萧翌苍劲又凌厉的字:
小满吾妻妆次:
见字如晤
提笔之际,帐外朔风正烈,声如万马嘶鸣,卷起千堆雪霰,击打在铁甲之上,铮铮然若金戈相搏。漠北苦寒,迥异京华。四野唯余莽莽,雪覆平沙,一望皆白,直与天接,其色惨淡,其境空茫。日轮悬于铅穹,光晕昏蒙,映照积雪,寒芒刺目,几令人眩。沙碛凝冻,覆雪如被,状若蛰伏之巨鳌冰兽,默然睥睨吾等孤旅于这无边瀚海。
岁聿云暮,年关在迩。 想京中此刻,应是彩灯高悬,椒盘献瑞,腊梅幽馥暗浮于暖阁香风之中。祖母慈驾之前,炉暖如春,珍馐罗列。吾妻此刻,是于延寿宫中侍膳承欢,抑或已归我广陵王府?府中纵有节物陈设,终是锦屏虚设,笙歌难入卿心。料峭清寒,必是萦绕不去。恰如为夫,孑立此冰霜之境,闻帐外风号如诉,思量万里之外,灯火阑珊处,那令我魂梦相依之倩影。
思卿之情,刻骨锥心。 军帐之内,兽炭微温,难敌寒侵骨髓。每至更深夜阑,万籁俱寂,唯闻风咽如泣,便是相思蚀骨最甚之时。闭目,卿之容色便宛在目前。或见卿踮足理药于医馆,青竹裙裾轻拂微尘;或感卿依偎膝上,艾草馨香混着温热气息拂过耳际;尤难忘卿为我系此铜钱于腕,指尖微凉而郑重,眸中水光潋滟却强忍不落,卿之一颦一笑,一嗔一怒,伏案时青丝垂落,乃至衣袂间清苦药香与淡淡墨韵,皆成这苦寒绝域之中,熨帖我心唯一之滚烫念想。
腕间铜钱,紧贴血脉。 策马疾驰,则随蹄声颠沛;驻营暂歇,常以指腹摩挲其上冰冷纹路与那被箭镞撞得扭曲之方孔。它悬于我腕,便如卿在侧,是护我甲胄,亦是暖我神魂。每触其冰凉,便似感卿掌心余温,闻卿哽咽祝祷“逢凶化祥”之低语。小小一枚残钱,竟成心头不灭之火种。小满,它护我,如卿护我。
漠北风物,苍茫奇绝而暗藏杀机。 极目处,雪原接天,浩渺无极,人处其间,渺若微尘。偶见孤鹫盘旋于惨淡长空,厉啸穿云,倍增寂寥。唯落日熔金之时,景象堪称奇观,余晖泼染万里银装,如碎金倾泻,流霞溢彩,壮丽无俦。然此等奇景之下,所伏者乃彻骨寒锋与无尽荒凉。小满,此景欲与卿共赏,却又万般不忍卿受此风刀霜剑。心绪矛盾,莫过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