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浪撞击着殿宇,也撞击着文景帝的心脏。他感到一股咸腥涌上喉头,又被强行压下。眼前阵阵发黑,御座之下那片黑压压的人头,在他眼中扭曲、旋转,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他放在扶手上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咯咯”声,那素绢下刚结痂的伤口,瞬间崩裂!一点、一点刺目的猩红,迅速在素白的绢布上晕染开来,如同雪地里骤然绽放的红梅,惊心动魄。

“够了!!!”

一声嘶哑到极致的咆哮,如同受伤猛兽最后的挣扎,猛地从御座上炸开!那声音撕裂了鼎沸的请命声,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和深不见底的痛楚。

玉旒剧烈地晃动、碰撞,发出细碎凌乱的声响。文景帝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身体因激动和虚弱而微微摇晃。他死死盯着阶下那一片令他窒息的黑潮,眼中布满骇人的血丝,声音因极致的压抑而扭曲变形:

“朕说过……宋若甫罪该万死!挫骨扬灰亦难消其罪!”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生生撕扯出来,“然……宋氏……宋婉娴……”提到这个名字时,他眼中掠过一丝无法掩饰的剧痛,声音陡然弱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颤抖,“她……她有何罪?!她久居深宫,不问前朝!她不过是……不过是生在了宋家!难道……难道生错了人家,便是……便是死罪吗?!”

阶下群臣被皇帝这前所未有的失态和那刺目的血色震住了片刻。短暂的死寂后,是更汹涌的反扑。

“陛下!”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臣涕泪横流,额头在金砖上磕得砰砰作响,“正因她生在宋家!正因她是宋贼嫡女!此乃原罪!此乃祸根!陛下若执意庇护,何以服众?何以安天下?陛下难道要为了一个罪臣之女,寒了满朝文武、天下万民之心吗?!”

“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勿为儿女私情所困!” “陛下三思啊!” ……声浪再次排山倒海般涌来。

文景帝站在御阶之上,身形摇摇欲坠。那一片跪伏的身影,那一声声刺耳的“原罪”、“祸根”,像无数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指间渗出的鲜血,顺着素绢的纹理,一滴,一滴,无声地砸落在冰冷的、雕刻着蟠龙的金砖地上,溅开一朵朵微小而刺目的血花。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褪色,只剩下那不断滴落的猩红,和耳边永无止境的、催命的呼喊。

“退……退朝……”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

马德礼早已吓得面无人色,闻言如蒙大赦,尖着嗓子高喊:“退朝!”

叶敬缓缓抬起头,望着皇帝消失的方向,目光深沉如渊,嘴角那抹冰冷笑意,一闪而逝。

承恩殿的夜,是凝固的墨。没有地龙,寒气从每一道砖缝、每一扇破败的窗棂里渗进来,无声地侵蚀着骨髓。几盏残烛在瘸腿木桌上跳跃着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方寸之地,却将殿内巨大的空旷和破败映衬得更加狰狞。光秃秃的梧桐枝桠在窗外呼啸的寒风中鬼魅般摇曳,影子投在斑驳脱落的墙壁上,如同张牙舞爪的妖物。

宋婉娴枯坐在冰冷的硬板床榻边缘。她依旧穿着那身单薄的月白素裙,长发未绾,如瀑般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跳跃的烛火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浓密的阴影,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的眸子,此刻只剩下两潭死水,空洞地映着地面上自己模糊的、摇曳的影子。她的灵魂,仿佛已在踏入这扇宫门的那一刻,随着那最后一片飘落的梧桐叶,一同被寒风卷走,消散在无边的黑暗里。留下的,只是一具被抽干了所有生气、等待最终腐朽的躯壳。

“娘娘……”黄鹂端着一碗勉强冒着一点热气的米粥,声音带着哭腔,小心翼翼地靠近,“您……您多少用一点吧?身子……身子要紧啊……”

宋婉娴纹丝未动,甚至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那粥碗散发出的微弱热气,在刺骨的寒夜中显得如此微不足道,转瞬即逝。

就在这时,殿门外,猝然响起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