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1 / 2)

那年,黄衡之十六岁,随父凯旋归京,奉命至蕊王府递交军报。

蕊王不在,说是设宴于内园。他与父亲便被搁在侧厅候著。

厅中摆了茶具,却早凉了,没人添水,也无人问讯。墙上挂著一幅寒山远画,纸角因风微颤,像在不耐烦地催人离去。

黄衡之向来不擅久坐。武将出身,惯了起身行事,此刻坐在静厅中,反觉全身不对劲。厅外一阵风过,他抬眼看了看父亲仍闭目休憩,便悄然起身,顺著回廊往内院走。

风从墙边吹过,卷来一阵纸张翻动的声音。他下意识望去,只见曲桥那头是一方低洼小园,园中杂树几株,早春时节,枝头才冒出点点嫩白花苞。

其中一棵枝叶半枯,却仍倚著池边立著。树下石凳上坐著个小女孩,袄裙显得有些宽大,膝上垫著一方折毯,怀里抱著一本画册,正俯身描画。

风不停,枝摇影晃,却晃不动她一点。她画笔握得不稳,一笔直线歪了两次,却没显出气恼,只是默默抹了,重画。

那动作极慢,也极专注,像与谁赌气似的,不画好就不肯放手。

她的脚小小得,吊在石凳外头一晃一晃,鞋尖时不时踢到地上的枯叶。风一大,鬓发黏在额前,她抬手拨了拨,又皱了眉。

黄衡之立在回廊阴影里,没走近,只静静看著。

他不是没见过小孩。在军中,小兵的孩子多半精瘦急躁、满身泥尘,见人便喊。但这个不一样。

她太静了,静得不像个六岁的孩子,更不像在这种王府里能长大的性子。

她身形小小,却坐得极直,笔握得紧紧,指节发白。整个人像一根拉满的弓弦,不知是谁拉,也不知拉了多久。

忽然,她抬头。

黄衡之未闪,正好与她对上。

那双眼,干净,却太冷。不是凛冽的那种冷,是洗过、煮过、压过的冷像一口水缸底下沉著的那层冰,无声也无温。

她没有惊讶,也没低头,只是看著他,像看见一块石、一只鸟、一枝草。

黄衡之被那目光看得一怔。

那不是孩童会有的眼神。没有哭意,也没有惊惶,更没有「讨喜」这种本能。

反倒像……早习惯在沉默里过日子的人。

「那孩子是谁?」他低声问身侧侍立的内侍。

内侍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是王爷近日新收的……茶国送来的质子。听说,今年才六岁。」

六岁。

黄衡之心口一沉,胸腔像被什么东西压了下去。

质子,他见过太多哭的、闹的、疯的、早死的。

但这一个,不一样。

她看了他许久,忽然歪头,将画册阖上,轻轻抱在怀里,从石凳上跳下来。裙角扫过地上的落叶与石块,一点声音也没留。

她低头避过风,像是准备回屋,又像只是懒得看他。

黄衡之那一刻,竟生出一个很荒唐的念头这孩子恐怕活不了太久。

不是病,也不是乏食。而是她的性子太硬、太冷,没哭没求,就像没在活著。

他忽然想知道,她会活成什么样子。

这念头来得突兀,却黏得牢。从她转身到她背影消失,他一句话没说,一步没动,只望著。

直到风停,落叶歇,曲桥上的人影也隐没不见,他才慢慢转回厅中。

手指收紧时,他才发现自己掌心都是汗。

第9章 番外二 与妳年年

梦里没有人喊她「郡主」。

施绮微坐在老木窗边,一手端著描金茶盏,一手拿著毛笔,在帐本上圈圈画画。帐本页角翻得皱皱的,像他衣领永远没折好一样,总是皱著,从不肯整整贴贴。

她咬著笔尖,没抬头便问:「今天早上,咸糕卖几个?」

黄衡之刚从后院提著水进来,水桶沿口还滴著两点水光。他一身粗布短衣、袖子卷到手肘,手掌微湿,臂上几道旧伤似若有似无,已褪得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