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条斯理展简研墨,坐在治所的大柿子树底下的石桌边,从正午一直写到暮色四合。

陈诉控弦之利、胡骑之弊,写春日是胡人最柔软脆弱的季节,如果要一举击溃王庭,还需春日用兵。不能每一年都等着麦子成熟了,敌人闻风来掠再反击,如此每年都会陷入被动。

李弈在信的最后写“羌胡之属,虽擅弓马,然其杂居散掠,重小利而轻大义。王师上下一心,万骑奔突,必得而克之,塞上不复有二主矣。”

马翼的上书虽没有让李弈得到任何惩罚,反而皇帝将雒城的李弈旧识提拔为都尉丞,划拨到黄龙城,助长他的声威。

同时皇帝也对马翼加以安抚,封了马翼儿子为太子洗马,成为东宫属官。考虑到东宫和李弈千丝万缕的关系,马翼一年未生事。

当年夏秋冬三季,李弈勤于练兵,亲自擢选了一批军官。

次年春天,他一次偶然的机会,发现马翼与匈奴人暗中进行盐铁交易,唯恐打草惊蛇,按下不表,找上书朝中。

不料传密信的人已被马翼收买,这份上书辗转来到马翼手中。

马翼扼腕直叹:“炊熟饭,为人所食。”

立即与匈奴骨都侯暗中密谋,串通北凉军祭酒侯原,趁李弈带人出城巡查之时到黄龙城宣布敌军来犯,行战时郡守之责,夺下军权。

匈奴大军兵临城下,马翼假意迎敌,献城投降。

匈奴骨都侯进城之后,问马翼:“杀李都尉需要几人?”

马翼说:“他只带了二十骑,可派百人。”

左骨都侯还是派出了三百骑,让他们一定要取李弈项上人头。

这三百骑都是左骨都侯麾下的勇士,从城中奔出,呼鹰嗾犬,啸奔原野。

时天色已晚,李弈带领斥候等正在一地势低洼处避风生火,忽感到地面在震动。李弈朝远一望,立即踢翻火堆,握住斩|马|刀,身伏洼地,牵一索一端埋入土里,让亲兵向西先行。

敌军循着人迹追至,远见一列人马奔在前,鞭马急追,不妨半途草里骤起振索,将当先一骑大将的骏马绊倒,只听马匹长嘶一声跪地,胡骑手中拿的火把翻倒倾飞,照出一道飘摇刀光,刀斩处惨叫声起,血喷如瀑。

火把落地,刀光不见。

而在前马尸又绊倒后来之马,前方乱作一团。只听兵刃裂甲之声悚然不绝,李弈一手握刀,一手执枪,连刺几人。眼看敌人势众,扔刀掷翻一骑,夺其马向西奔去。

追杀奔逃持续了一夜,到天明时,李弈带的二十骑全军覆没,仅余只身。

但敌军也只剩下不到百人,并且一开始就失去了统帅,攻击散乱。

李弈换了三匹马,尚能策马疾奔在前,夹紧马背,身体低伏着,不时抱住马颈躲过身后冷箭。手擒白羽箭,冷不丁反身一箭,必一人惨叫坠马,例无虚发。

此时天际微明,他觑见晨曦,摸到箭壶已空,忽然打马回转身来。

这一猝不及防的举动让追军惊讶。

只见他□□在手,堕缰系腕,猛一夹马背,忽如离弦之矢,直冲向敌军。

朝阳初起,疾风吹着劲草,惊隼游掠长空猎食。

胡人还在黄龙城中烧杀抢掠,经一夜屠城,黑烟处处,仓府尽空。

左骨都侯与马翼、侯原等正在清点战利品。马翼劝说左骨都侯带兵马留下来,将黄龙城守住,扼住南下之咽喉重镇。

左骨都侯哈哈大笑,指着车上堆积如山的黑漆漆铁器,白花花的盐说:“城中又不能牧马,这些比城还贵”。

马翼实不愿随他去塞外,面有难色,还欲再劝,左骨都侯好像看见了什么,警醒转过头。

只见是一本来蜷缩在墙下以为已死的老妇,身披血浸赭麻,在地上匍匐着悄悄挪动,爬过血水混的泥浆,悄悄伸出枯槁一只手,探向了角落装战利品的一辆木车。

那辆车上有一头养得雪白漂亮的小羊,约一岁多,脖子上还挂着一串铮亮的银色铃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