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荇猛然扣紧拳心,压下心头一股汹涌:“不了,花灯年年都看,也不算稀奇物,我这还有活未做完,你想必是日理万机,我便不多留你了。”
“我如今已是闲人一介,打算不日离京了。”
她疾言悸动:“你要走?去何处?”
温乐衍抚掌虚笑:“我也不知,泛舟漂泊,去到何处就是何处罢。”
风过树梢,枝叶沙沙作响,轻风自耳畔淌到心间,拂平两颗混沌且无归所的心。
褚荇几番张口,终顺心问出一句:“往后不回燕京了?”
“会回来看看,但何时回来,我也不知。”
或许一年,或许两年,也或许三五年,但世间之大,万事难测,或许今日就是永别也说不定。
“何时走?”
温乐衍已起身,涩哑应她:
“明日一早的船。”
圆月高挂长空,清幽的月影照不清两道交织的身影,等阴云遮盖,已有人走向门前,欲要离去。
褚荇忽然叫住他,眼眶有热意泛出:“等等。”
温乐衍蓦然转身,定定望向她。
他始终难失心中柔软,从无一刻自在飒然过。只要有人与事稍稍牵动他,他便会停下脚步。
如果她说不想让他走。
“你可也把我当朋友?”
他没想到,她问的居然是这句。
她叫住他,不曾问别的,问的仅仅是这句。
他喉头颤动,“并非。若有人问起,我只会说,你是我的一位故人。”
是故人,而非朋友。
褚荇眼露笑意,明媚得如同头顶烟火。
“谢谢你。”明芒炸泄而出,如千里之堤瞬间溃涌。
她知道,五年前,是他救她,她什么都知道。
他辞官,也是为了她。
温乐衍看出她眼底的愧意与纠结,爽朗一笑:“我求仁得仁。”
“保重。”
“保重。”
安详欢庆之夜,有两人一夜无眠。
第二日一早,褚荇去了燕京渡口。
寒雨连江,水天相接处烟雨连绵,空濛不可视。
她想起了那年,当年就是在此处,她向他扔了一颗樱桃,不偏不倚正巧砸中了他。
她求他相助,他为她解惑。一句华枝春满,天心月圆她记了六年。
渡口熙攘鼎沸,人影交织,寒风剜人肌骨,只见江心萧瑟苍茫,不见有远渡船只的身影。
她找到舟虞询问:“请问老伯,今日辰时去淮州的船可开了?”
“姑娘不巧,刚走。今日江心大雾,再不走恐怕是看不清了,是以提前了半刻钟发船。”
“多谢。”她神色渐暗,眼中唯余失望。
舟虞望着她,又道:“姑娘可是住在城东?”
褚荇点头,“正是。”
“方才有一位公子上船时让我给您带一句话。”
她满心局促,忙道:“您说。”
“那位公子说,人生何处不相逢。”
人生何处不相逢。
褚穆细声默念,满眼莹莹,雨丝落了满头。
往后余生,总会再见的罢。
回到家中,她心不在焉地推开瓦房的门。
松节喜滋滋抱着一堆书册出来,眉梢间尽是欢欣之色,“小姐,绘妙楼与展文堂送来许多书文,说是需要誊抄,二两银子一本呢,往后我们不用洗那些布匹衣物了。”
褚荇只看了一眼,淡淡点头,“嗯,放下罢。”
松节风风火火地翻开书,一边嘟囔着,“这些人真是奇怪,之前还说他们店中有书吏,用不着雇外人,如今倒是一个个争先恐后上赶着来敲门,这不,染墨坊与花信斋的人也在外头。”
褚荇仍陷入沉默,她知道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