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还在时, 你放不下我们,如今爹走了,你不必放心不下我。”温迎泫然望向窗外悠远天光, “往者不可谏, 来者犹可追。五年了, 姐姐虽有遗憾,但更想替抱憾之人好好看看这世间,你为温家付出太多,如今也该卸下肩上的担子了。”
温乐衍望着一盏冷酒,不语。
“阿衍,你所求之事,终归没有得到罢?”
少年之时,他想位极人臣,指点江山。最终,他却自行辞官归去,做一介闲散布衣。
他在月下叹出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愿景,却终归因为家人困在燕京六年。
温迎笑望他:“樊笼已开,任君坦荡,虽万事不能如意,但为众人抱薪者,世间终会赠你一个春和景明。”
“今日是元宵佳节,你不想出去看看吗?”
燕京城人流如织,火树银花,夜幕中炸开缕缕银龙,绚烂光芒笼罩皇城各处。
唯有一间低矮的瓦房内阴寒充斥,寂静无光。
捣衣槌敲在石板上,发出沉冷的砰砰声响,女子从冰凉刺骨的水中捞出洗净的衣物,细长的指尖可见伤痕累累。
松节推开木门,带进一丝只属于街中的明亮光影。
她把果篮放下,急着去抢女子手中的衣物:“小姐,奴婢来罢,您先歇会,奴婢去王家送衣物回来,买了您最爱吃的瓜果。”
褚荇望了一眼果篮中新鲜的樱桃,黯淡的眸光越发忧重,“松节,你的手冻得严重,我不是让你去药铺买些药来擦吗?你买这些贵重的瓜果做什么?”
自从被抄家灭族后,这六年来,她便与松节租下一间矮小的破房,替人浆洗衣物为生。虽活重繁琐,但一个月也能赚几百铜钱,简单的衣食不成问题。
松节鼻尖一酸,“转眼就要立春,再也不怕水凉了,何须破费去买药,还不如买些小姐爱吃的。”
褚荇握住她的手,微哑道:“松节,我记得你幽州老家还有个哥哥,家中也有几亩良田,吃穿等闲是不愁的。听话,你回幽州去罢。”
她早已将这丫头的身契还给了她,可松节死活不愿走,在她身边陪了她六年。
“我不走。”松节垂首泣泪,似是将这些年的幽怨通通道了出来,“小姐金尊玉贵,往日从未干过这些粗活,如今却要受人白眼,忍人责骂,您的手上都是绣花留下的伤痕,屋里没有炭火,就靠单薄的被衾过冬。小姐从前最爱打扮,如今却连一件像样的衣裳首饰都没有,每日吃着从前在府上牲畜都不吃的饭菜,这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闭嘴!”褚荇紧捂她的嘴,面色泛起薄怒,轻呵她,“万万不可再说这种话,陛下留我一命,已是皇恩浩荡,我此生都该叩谢天恩,这些苦又算得了什么?”
她本必死之人,却还能苟活于世六年,她已再无旁的奢求了。
这些年,她再没接受过其他人的一丝帮助,她赎不回罪孽,唯有时时刻刻惩戒自己,才得以让心中安然些。
“奴婢错了,小姐别赶奴婢走,奴婢再也不说了。”松节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褚荇急忙扶起她,轻拭她眼角的泪:“松节,谢谢你,你不肯归乡,我便早已将你的身契烧了,往后,你不再是谁的奴婢,你我之间,情同姐妹。”
松节泪洒衣襟,昔日主仆紧紧相拥。
夜已深,灯火万家城四畔,焰火经久未熄。
晚膳是一锅清淡的菜粥与两个白面馒头,堪堪用了一餐后,松节抢着将碗收去洗。褚荇便拿出陈家送来要缝补的衣服,点了一盏烛台,穿上线落下第一针。
她本不会绣工,可浆洗那点工钱困顿拮据,冬日都买不起一件御寒的冬衣,于是便四处学了一些绣工,起初扎得指尖伤痕累累,血珠常常浸湿白布,后来才慢慢能绣些简单的绣样。
燕京的年节喜事于她而言似乎并未有什么不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在那样过罢了。
松节今日从城南跑到城北送衣物,眼下已累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