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千万小心。”郭俭也绑着绳子跟下来,习武之人身体强健,蹬着崖壁很快便落到了下面。

跟着是张奢,又有几个精干的侍卫。

裴恕低眼,看见半途中几枝伸出来的松柏,枝干上的积雪已经落光,露出阴阴的绿色。方才这些人没有碰到树枝,那么,就是她碰到的。

这些树枝,能够缓冲下坠的力量,下面又有那么厚的雪。她不会有事,他会找到她,带回她。

“郎君,”下面传来郭俭的喊声,夹在风里,支离破碎,“下面是河!”

裴恕很快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这个天气,河水早已结冰,冻实了的冰面比土地坚硬得多,即便有积雪缓冲,危险也是加倍。她竟丝毫不给自己留后路。

也没有给他,留任何后路。

一丝愤怒突然生发,被急切和恐惧掩盖住了,此时裴恕还没察觉到有什么异样,只是沉声命令:“再找!”

底下窸窸窣窣的声响,侍卫们陆续下降,开展搜索,手脚都已经冻得僵硬,裴恕稳着身形,低头,看见空旷的地面,雪堆中露出被压倒的芦苇,本该完整无缺的雪面上留着几处坑,大小与人仿佛,是她落下来的地方吗?

离地面还有丈把高,裴恕已经等不及了,用力拽开绳结,涌身一跃。

坠落的眩晕,夹着风雪,脚底陡然一疼,跟着是脚踝,小腿,膝盖,裴恕重重摔在地上。

“郎君!”张奢急忙来扶,裴恕沉默着,站起身来。

雪被砸出人高的深坑,那么那边的雪坑,是她留下的吗?慢慢走过去,俯身,深吸一口气。

只有新雪冷冽的气味,嗅不到她的香气。是她吗?

“这边没有!”

“这边也没有!”侍卫们搜索过一遍,高声禀报着消息。

裴恕沿着那几个深坑走过一遍,所有的痕迹都在河边戛然而止,放眼四望,到处是白茫茫一片,除了他们,半个人影也没有。她在哪里?

他眼睁睁看着她跳下来,这底下却没有任何属于她的痕迹。

她好像突然消失了,在她突然闯进他的生活,把他的一切都搅得天翻地覆,让他一次次偏离轨道,为了她做出无数自己也预料不到的事情之后,彻底消失了。

可是,凭什么?

“郎君,冰面上有几个洞!”郭俭在远处高喊了一声。

裴恕快步过去,冰面上零零落落,数尺宽的几个洞,洞口的积雪和薄冰已经打碎,露出下面阴沉的水色,这洞像是渔人破冰钓鱼留下的,落雪之后跟其他冰面没有两样,但这么薄的冰,撑不住人,难道她掉进洞里了?

心砰砰跳着,裴恕 :“凿冰,拉网,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到!”

侍卫们飞跑着去了,裴恕攥着拳,重重砸在冰上。

若是落在地面,总还有一线生机,但若是掉进水里。水凉冰厚,无法呼吸,必死无疑。“快!”

冰面坚硬如铁,拳头很快砸出了血,落下来一个个血印,郭俭递过来一块大石:“郎君用这个。”

裴恕沉默着接过,一下一下,重重砸落。

伤口先前的锐疼已经变成麻木的钝疼,顺着胸襟洇出来,大片大片暗红的血色,郭俭再看不下去:“郎君歇歇吧,让我们来,郎君若是病倒了,谁来救王女郎?”

是啊,他倒下了,谁来救她?可她,可曾想过让他救?

不曾吧。裴恕沉默着,一下一下,重重砸着。

她从不曾想过,给他留任何后路。从早上她悄悄起身,跟他说要去洗脸时,她就计划好了这一切。从昨夜她居高临下亲吻他,一声一声唤他哥哥时,她就计划好了这一切。甚至再往前,在他伏在她怀里,一遍遍告诉她不要放弃生命时,她就计划好了这一切。

她从不曾打算让他进入她的生命。她要他,她便硬闯进来,把他的一切都打破,重塑,她不要他,她便消失,甚至不惜,用这样决绝的方式。

可是,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