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人所难!”
听这向来清冷之人竟当真动了怒,庞德佑知道自己这次确是把对了脉, “以围地论输赢,除非是永无休止的长生劫,否则只有死局却并无僵局一说。无论怎样胶着,黑白总有输赢。你这一搁好几天,不为两势僵,是为自己落入了自己的套。”
“什么?”静香不解。
“你分明使的是白子,却又让黑子占去六子先机。布局之时非但不肯稍有徇私,反而于黑子竭尽全力。”这寓意何在委实太过明显,可此刻庞德佑却做不得那点破之人,只与她就棋论棋,语调、神色极是清淡,“你只一个人,虽手把两子却依旧一个心思,一天苦思,一天解,只是反反复复。到头来必是势均力敌,而黑子也因为那六子先机总是势压一头。如今只剩套中困顿,何来破局之趣?”
静香一下发怔,却似并不意外,略顿了一刻道,“……多谢将军指点,是民妇愚了。”
看那烟波水眸颓然失神,显见她还痴心不死,庞德佑一时生恨,一时又心疼,“你这是强己所难。这般布局,换了旁的懂棋之人,有如此先机势头也很难落败。这便如行军打仗,以少胜多是奇迹,是说给后人的故事;以多吃少才是胜算,是真正的把握。”
“您的意思是……白子它本就不该活?”
“这盘棋上,它活不了。”
静香疼得眉心微微一蹙,却不觉这话苦,这结果自己又何尝不知,如今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好在,”庞德佑又跟了一句解道,“人生在世,并非这非黑即白的棋局。”
她的唇边又见那淡淡敷衍的笑,未置可否,低头一粒子一粒子拈去那场终局……
他也随她收子,“正该是糊涂活着,随遇而安。”
从大将军口中听到这般言论,静香虽是心沉,依然有些惊讶,“糊涂活着?”
“是啊。”庞德佑只管收着棋子,“常寻一个歇脚处,停停走走,等来岁月消磨。”
“那岂不就是……浑浑噩噩?”
“明白着就强么?就如你这些日子,不出门,不应客,每日清清醒醒地想你这盘死局。可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此翻来覆去,天天挫败,每日饮恨,又有何益?到头来,那黑子白子尚捏在手中不肯终局,却是周遭之未死早已先一步颓去。”
静香怔怔住了手,半晌不回神……
一语戳中心事,疼也不疼,只是将心底的掩藏统统揭开来。这盘局,早在她埋入地牢那一刻就死尽了,可她又追到了京城,苦苦求他不弃,为着私心痴妄着多看一眼、多见一面,这可正是那“捏在手中不肯终局”的愚顽?她早已是往生之人,凡事都罢了,却累他先与老祖母反目,又背弃上司、擅离职守,家法、军规,受了多少苦……如今,好容易每日上进忙碌、欢心展颜,自己却又开始心酸、不平,每日养了这挫败的戾气,饮恨难消,将死局之棋捏在手中,越握越狠……
木木回头瞥一眼那画案,虽是久不作画,笔却在心里是活的,那每一处勾画,每一点颜色都是心之所望、心之所处,如今这般景况,又怎作得出悦人眼目之作?可此刻想来,仔细想来,那画究竟坏在哪里竟依然不得要领。果然,“周遭之未死”已然前一步颓去……
“慕青,”
“……嗯,”
“来,重头来解一新局。”
低头,那棋盘上已是干干净净,曾经那让她不眠不休、彻夜苦思的纠结都不见,只有三百六十一处空白,处处可走,种种可能,可怎么,她心里那一团死疙瘩刚透了口气就空了,整个心都空了……
“……将军,您刚才说院子里的海棠如何了?”
“海棠香。”
“是么?这么早?”
“去看看么?”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