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该想到,黎家怎么可能让害死女儿的仇人痛快赴死?

三天后,有人在闸北最脏乱的暗巷里发现了余浅浅。

她眼睛被石灰烧瞎,舌头割去半截,双手双脚的筋都被挑断了。

破草席上歪歪扭扭写着血字:“叛国者诛”

顾公馆的下人发现西院贴了新告示:即日起,余姓人等永不得入顾家门。

而顾景航书房的保险柜里,多了张去南安普顿的船票,和一封没写完的信。

“彤彤,茶园的明前茶已采下,等处理完码头的事,我就带你去看伦敦的日出。”

第16章

民国十四年春,伦敦港。

泰晤士河上的晨雾还未散尽,“维多利亚女王号”邮轮已经拉响了启航的汽笛。

黎彤站在甲板栏杆旁,她裹紧驼色羊绒大衣,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Jasmine,真的不考虑留在皇家学院任教吗?”

金发玉眼的同窗艾玛追到码头,往她手里塞了本《经济学原理》

“霍尔教授说,你是他见过最有天赋的学生。”

黎彤将书收进皮箱,箱底压着燕京大学的聘书,“替我谢谢教授。但北平有人在等我。”

“Jasmine,船要开了!”

艾玛冲她挥手,蓝眼睛闪着笑意,“记得给我们寄北平的糖葫芦!”

黎彤转身时,摸了一下腰间,那是外祖父临走前塞给她的,说是段家祖上传下来的避邪物。

两年前那个暴雨夜,若不是外祖父的副官及时赶到,她恐怕早已和那个替死的丫鬟一样,埋进顾府后院的无主坟。

邮轮缓缓离岸,黎彤摸着小腹上淡淡的疤痕。

那碗药里掺了过量的红花,若不是外祖父的人撞见她摔在血泊里,恐怕连这条命都要交代在顾府。

“诈死”是唯一的退路。

黎家对外宣称“千金难产而亡”,实则用一艘货船将她秘密送往伦敦。

浪花拍打着船舷,她摸出怀表。

表盖内侧的照片已经被取出。

那个曾让她痛不欲生的名字顾景航,如今念来竟像上辈子的事。

汽笛长鸣声中,邮轮缓缓驶离伦敦港。

黎彤站在甲板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平安符。

“这位小姐,海上风大,要不要到茶室坐坐?”

一个温润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黎彤转身,看见一位穿着灰色西装的年轻男子,手里捧着本《国富论》。

“多谢好意。”

她礼貌地点头,却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半步。

男子似乎看出她的戒备,微笑着递过名片:“在下姓向名裕,在剑桥读经济。看小姐带着燕京大学的书,想必是同行。”

黎彤扫了一眼名片向裕,燕京大学经济系副教授。她微微蹙眉,这么巧?

就在这时,甲板另一端突然传来骚动。

几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子正在挨个检查乘客的船票。

黎彤心头一紧,下意识摸向藏在袖中的匕首。

向裕突然靠近,压低声音,“别紧张。那是海关稽查,在找走私文物的贩子。”

他自然地挡在她身前,“要不要去喝杯茶?我正好有些学术问题想请教。”

黎彤顿时会意。

两人并肩走向茶室时,她听见身后传来带着上海口音的对话。

“看清楚没有?那个女的像不像顾家太太?”

邮轮在海上航行了两个多月,终于抵达了上海港。

黎彤站在甲板上,望着熟悉又陌生的黄浦江,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她深吸一口气,随着人流下了船。

上海街头。

到处都是行色匆匆的人。

报童的叫卖声、黄包车夫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

黎彤叫了辆黄包车,直奔火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