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药香与寂静中流淌得格外粘稠。
徐如对着药谱,对照着面前摊开的几味药材:
当归、川芎、白芍、熟地……
四物汤的配伍,徐如闭着眼睛都能写出来。
徐如百无聊赖地用指尖拨弄着那几片切得厚薄不均的熟地,目光飘向紧闭的木门。
门外,是徐如暂时逃离的旋涡,也是徐如此刻无法触及的自由空气。
“咳,”
李茂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打破了快要凝固的空气,
“徐……徐医佐,库房那边新进了一批关外的防风,成色极好,还有陇西来的上好黄芪,根须粗壮……”
“王平正要去药园那边找管事的登记入册,您……要不要也去药园透透气?那边日光足,药材也鲜活些。”
李茂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带着一丝讨好。
王平立刻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徐医佐,药园里新移栽了几株西域来的紫草,开的花可稀罕了,蓝幽幽的!”
他们实在受不了这药庐深处令人窒息的安静,和这位小祖宗身上无形的压力了。
让徐如出去透透气,总比在这里把熟地片戳成筛子强。
徐如眼睛一亮。
药园!
那是太医署相对开阔自由的地方,阳光、泥土、生机勃勃的草药,总好过这四壁药柜的沉闷。
徐如立刻合上那本沉重的《百草集注》,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也好。去看看新药材。”
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
果然。
药园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湿润气息和多种草药混合的、比药庐里更清新也更复杂的芬芳。
徐如跟在王平身后,脚步不自觉地轻快了些。
膝盖的隐痛在行走间似乎也减轻了。
徐如刻意放慢脚步,目光流连在两侧整齐的药畦里:
开着紫色小花的丹参,叶片肥厚的鱼腥草,亭亭玉立的益母草……
生机盎然,暂时驱散了心头的阴霾。
“徐医佐,您看,那就是新移栽的西域紫草,”
王平指着不远处一小片用矮竹篱围起来的区域,
几株形态奇特的植物伸展着深紫色的茎叶,顶端簇拥着细小的蓝紫色花穗,在阳光下确实泛着幽幽的光泽,
“据说根入药,清热凉血效果极佳,就是娇贵得很,管事的天天盯着……”
王平还在絮絮叨叨地介绍,
徐如的目光,却被小径前方拐角处出现的一行人吸引住了。
为首一人,身姿挺拔如松,穿着太常寺卿标志性的深绯色官袍,腰束玉带,头戴进贤冠。
正是裴肃。
他步履从容,却自有一股迫人的气势。
两名穿着浅青色官服的属官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侧,
其中一人正语速飞快地汇报着什么,手里捧着一卷摊开的文书。
“……裴大人,度支司那边刚递来的条陈,关于今夏各署衙防暑药材的采买份额,韦侍郎的意思是……”
属官的声音不高,但在安静的午后药园里显得格外清晰。
徐如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随即像被重锤擂响的战鼓,“咚咚咚”地猛烈撞击着胸腔。
温泉池中那令人窒息、羞愤欲绝的一幕瞬间涌入脑海
温热的水汽,赤裸的肌肤,裴肃震惊的眼神,还有他那句低沉的“原来你是……”
以及后来那句带着玩味的“你用什么报答我?”
徐如下意识地想后退,想立刻找个药架子躲起来,
但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完了!
狭路相逢!
裴肃显然也看到了徐如。
他的目光在徐如脸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快得让人几乎无法捕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