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深知昨日家父御前失仪,顶撞天颜,罪该万死!陛下天恩浩荡,仅施薄惩,已是法外开恩!草民惶恐无地,日夜难安!家父亦痛悔不已,只恨伤重难起,不能亲至御前叩首谢罪!”

话语流畅起来,带着孤注一掷的恳切:

“草民身为人子,不能替父分忧,唯有以此微末之物,聊表寸心!”

“此药囊乃草民昨夜亲手所制,内填清心泄火、疏肝理气之药,虽粗陋,置于枕边案头或随身佩戴,或可稍解陛下为国操劳之烦忧,消弭些许无谓之肝火……”

“恳请陛下,念在家父年老糊涂,又身受重责,宽恕他这一回!”

额头再次重重磕下。

殿内寂静。

炭火噼啪声与徐如擂鼓般的心跳交织。

她伏地等待,每一息都漫长如年。

预想的震怒未至。

头顶上方,传来一声极轻、意味不明的低哼,

带着一丝……玩味。

脚步声靠近。

明黄袍角出现在徐如低垂的视线边缘。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伸来,取走药囊。

指尖触碰她托着药囊的掌心时,极其轻微地、若有似无地停顿了一下,带着一丝温热的摩挲感。

徐如全身瞬间绷紧如受惊刺猬,屏住呼吸。

那接触快如错觉,却在皮肤上烙下清晰的奇异轨迹。

“泄肝火?”司马庞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距离很近,磁性中夹杂着一丝几乎捕捉不到的笑意。

司马庞掂了掂药囊,草药沙沙作响。

“有心了。这份心意,朕……心领了。”

“心领了”三字,语调平平。

徐如的心悬着,不敢接话,头埋得更低。

“起来说话。”声音恢复疏离,袍角移动,回到了御案后。

徐如这才撑着发麻的膝盖起身,垂头侍立。忐忑不安:父亲的罪责,算揭过了?

一直如影子般的赵普动了。

他走到殿角紫檀小几旁,端起一个刚备好、氤氲着热气的青花细瓷碗,沉稳地走到徐如面前。

“徐郎君,”赵普声音平板,眼神却似比平日多了一丝温度,“天寒,陛下赐蜜水一盏,暖暖身子。”

蜜水?

徐如茫然抬头,看向那碗澄澈、散发清甜气息的温水。

又飞快瞥向御案后。

司马庞正闲适地翻看奏折,仿佛赐水之举寻常如掸灰。

他未看徐如,只淡淡加了句,如同谈论天气:

“趁热喝了。你身子骨弱怕冷,昨日又受了惊,莫再在朕这里晕倒,惹得外头风言风语,倒显得朕苛待臣下之子了。”

徐如慌忙跪下,双手微颤接过温热的蜜水。

细瓷碗壁熨贴冰凉指尖,带来奇异反差。

“草民谢陛下隆恩!”声音发颤。

捧着这碗甜腻烫手的蜜水,徐如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徐如埋下头,脸几乎埋进碗中氤氲热气里,遮掩涨红的面颊和眼底酸涩。

“行了,”皇帝声音再起,平淡如常,“喝了便退下吧。用心温书。明日……照旧来回话。”

“照旧”二字,重若千钧。

“是……草民遵旨!谢陛下!”徐如屏息应下,不敢迟疑,忍着膝盖刺痛和身体绵软,

小口小口啜饮那甜得发齁的蜜水。

每一口吞咽,都如完成艰巨任务。

碗底终于空了。

她僵硬叩首谢恩。

赵普无声接过空碗。

徐如这才撑着地想站起,膝盖的酸麻和腹部的闷痛,让她身形不稳,微微一晃。

就在这瞬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稳稳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轻轻地,扶在了她的手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