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爬高,未时二刻前若赶不到御书房外候着……

陛下的雷霆之怒,徐如实在不想再体验一回。

她深吸一口气,那气仿佛沉甸甸坠在肺腑,

然后起身,努力挺直腰背,一步,一步,踏出了房门。

宫墙夹峙的甬道,漫长阴冷。

青砖吸尽了正午阳光的热度,只留下尘土和陈年苔藓的凉意。

徐如低着头,恨不能把自己缩进那件过分宽大的深青袍子里,像颗不起眼的石子,滚过这片布满耳目的深潭。

然而,深宫里的碎语,总是不期而至。

刚绕过含元殿巨大的阴影,几个低阶内侍聚在墙角的声音,便如细针般扎入耳膜。

“……听说了?御书房,动静可大了!”尖细嗓子压着兴奋,“那位‘徐家郎君’又晕了!啧啧,身娇体弱啊!”

“晕?我看未必!”沙哑嗓子接口,带着心照不宣,

“前些天是谁把人从御书房外一路抱回太医署的?大理寺卿裴大人!那情急劲儿!昨儿又是谁亲自抱走的?陛下!天爷!宫里当差十年,头回见陛下这么……这么……”

他激动地“啧”了好几声。

“嘿,这徐家二郎,真是个人物!”第三个声音酸溜溜,“一个裴大人不够,连圣心都牵动了?使的什么手段?莫非真应了‘断袖’?裴大人温雅倒也罢了,可陛下……”

“嘘!作死呢!”尖细嗓子慌忙制止,声量却没真降,“不过说回来,昨儿陛下震怒杖责徐医令,不蹊跷?儿子晕了,老子挨打?不合常理啊!依我看,怕不是……嘿嘿,怕是陛下瞧见裴大人又抱了人,心头那老陈醋坛子翻了,没处撒气,拿徐医令顶缸?”

“嘶!有道理!”沙哑嗓子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徐家二郎,简直是祸水!小小年纪,搅得前朝后宫不安宁!裴大人和他,陛下和他……啧啧,剪不断理还乱!比戏文还热闹!”

“祸水”二字,如烧红的烙铁烫在心尖。

徐如脚下猛地一滑,险险扶住冰冷宫墙才没摔倒。

一股混杂着羞愤、恐惧和荒谬绝伦的恶寒席卷全身,血液冲上头顶,烧得耳根滚烫。

徐如深吸气,压下翻腾的恶心和眼底的酸涩,

强迫自己挺直脊背,朝着那扇如巨兽之口的御书房大门,一步步挪去。

御书房外,值守侍卫目光复杂。

审视、探究、混合着轻蔑与好奇的视线,在徐如身上逡巡。

徐如垂首敛目,在离殿门十数步远的廊柱旁站定,泥塑木雕般。

冰冷青砖的寒气透过棉靴上涌。

午后的风带着初春冷意,更添寒意。

小腹的闷痛在寒冷与紧张中愈发清晰。

殿内低语终于停了。

朱漆殿门无声拉开一道缝,内侍总管赵普那张无波无澜的脸探出:

“陛下宣,太医署学徒徐如觐见。”

深吸气,徐如迈开发僵的腿,跟在赵普身后,踏入那帝国权力核心。

殿内温暖多了,银霜炭在鎏金兽首炉中无声燃烧,龙涎香与墨锭清香弥漫。

暖流扑面,却让徐如更窒息。

徐如不敢抬头,余光瞥见御案后那抹明黄身影,便死死盯住脚下。

撩袍,跪倒,额头触地:“草民徐如,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声音竭力平稳,一丝颤抖在寂静殿内格外清晰。

“嗯。”御案后传来平淡回应。皇帝司马庞的声音带着惯常的慵懒,“起来吧。”

徐如起身,垂手侍立,不敢抬头。

那道审视的目光如实质,令她头皮发麻。

司马庞用余光瞟了她一眼,语气听不出喜怒:“朕给的衣服不好?又穿上你这大袄子作甚?”

徐如早有准备,只管低头应答:“回陛下,草民近日体虚畏寒,今日多穿了。等天暖些,定换上陛下赏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