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睫毛颤了颤,取过一张素笺开始摘录,无论如何,她既提了这件事,总要?拿出些?东西来应付。
午时三刻,雨势稍歇。
黄葭将理好的贡册呈到?郑通事案头,朱砂标的疏漏整整齐齐列了十几处。
走出架阁库,廊下积雨从瓦上滴落,正?打在她后颈。
她仰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福州市舶司中,能够调动监牢看守的,是三人提督姚仁泰、掌事王预诚,还有那位郑通事。
她原本打算从王预诚那里?下手,可半道被人截胡,反扣了她一顶帽子,现下王预诚只会更?提防她,可这几日?在架阁库日?常相处,又觉那个郑通事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
到?了这步田地,难不成?要?去求姚仁泰么……
走出市舶司的大门,她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缓步走下台阶。
长街两侧的食肆飘出香气,胡椒羊肉汤、蚵仔煎,还有糕团铺子蒸出薄荷甜糕。
她心不在焉地扫视着,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喊叫。
“黄姑娘”
她转过头,只见包子摊上,系着靛蓝围裙的大娘从蒸笼后探出,笑着开口:“方才有位客人,说是你?的朋友,让我传个话,请你?对街茶楼的天字号房一叙。”
黄葭眸光忽暗,站在街心,转身望向茶楼二楼那扇雕花窗竹帘半卷,隐约可见一道人影。
她迟疑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迈过门槛,茶楼里?的跑堂正?给?说书人递醒木,惊堂木“啪”地一响,赢得满堂喝彩。
她踩上楼梯,二楼茶室里?,闷热裹着水汽,窗边那盆兰草都蔫了叶子。
黄葭推门进来,抬眼看向窗边那人,青衫书生打扮,就是当日?陆东楼身后的那位师爷,他正?用杯盖慢悠悠撇着茶沫,见她来了也不起身,只抬了抬下巴:“坐。”
她掩唇轻咳一声,缓缓落座:“恕我眼拙,似乎未曾见过阁下。”
“在下柳商山。”柳商山折扇轻摇,将一碟冰镇荔枝推至她面前,“商汤的商,山河的山。听闻黄主事近日?在整理市舶司旧档?”
瓷碟与案几相触,发出清脆声响。她目光掠过那红艳夺目的荔枝,纹丝未动。
柳商山见她神色淡然,索性直言:“我想请主事抄录一份工部造船账册。”
她唇角微扬:“抄出来,我能得什么好处?”
“主事想要?什么?”他信手拈起一颗荔枝,指尖稍一用力,绛红外?壳应声而裂,琼浆玉液溅在案上,“升官?发财?”他笑意渐深,“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吧……”
“知道。”她截断话头,“陆部堂门下。”
柳商山眉头骤然一紧。
“先前在市舶司门前,有一面之缘。”她淡淡道。
炉上茶壶忽地沸腾,白雾升腾,在二人之间织就朦胧纱帐。
他提壶注水,沸流冲入盖碗,激起阵阵茶香:“既如此,倒省了许多口舌。工部造船账册独缺十年前七月那卷,只要?抄来,条件任开。”
她凝视着盏中舒展的碧色芽尖,半晌方道:“我要?升任市舶司掌事。”
茶壶微颤,水线在空中划出凌乱的弧,他皱起眉头,“主事何不换个更?大的前程?困守一隅,岂不可惜?”
黄葭抬眸看他,眼中笑意未达眼底:“方才阁下不是说要?什么给?什么么?”
他神色略显局促,举杯轻叩她面前茶盏,“市舶司属内廷,主事的是内宦,到?底有些?难处。”
黄葭眼眸低垂,不再看他。
柳商山眸光暗了暗,后悔方才把话说得太满。
茶室幽幽,几案下的线香燃尽最后一寸,灰白香骨无声折断。
黄葭轻抚茶盏边缘,窗外?雨打芭蕉,将她半边侧脸映在窗纸上长眉入鬓,眼角微扬,唇色淡得几乎与肤色融成?一色。
“既然阁下许我一个要求……”她忽地启唇,又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