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花圃的主人赵先生,还瘫坐在地上哀嚎,名士风流霎时间沾满了市井俗气,将一身飘逸的素净衣袍,嚎出了麻衣气息,仿佛紧接着就要孝子摔碗,打幡起棺。

参与挖花圃的捕快们,有的已经扶墙吐了好一阵儿,一个吐了,另一个闻着怪异的恶臭以及前一人吐出来的腥臭,更刹不住地吐起来,有的本来不想吐,也忽然被传染了,一个传一个,墙边顿时扶了一排。

奈何没有命令,谁也不敢撤出去,即使没有吐,还能硬撑的,也不敢太呼吸,脸俨然憋得茄紫。

崔明昱将装得满满当当的钱袋,默默地放在石桌上,面色波澜不惊,道:“赵先生的花圃,连泥带花,大理寺全数买下。”

捕快们登时唰唰唰地抬头,言下之意岂非是……

“都抓紧,天黑之前带回公廨。”崔明昱道。

阎王爷长什么样,活人这辈子永远没有机会见到的,但活阎王长什么样,他们今日都刻进了脑子里,生生世世不会忘记。

当竹篱笆的影子越拉越长,花圃里的土和菊花都就地取材打包好了,有的是用赵先生屋里的落地大缸,里面原本插满了各色卷轴,有的是厨房的大米缸与水缸,有的甚至扯了赵先生的床单被套,就地打了一个比石磨还大的包袱。

赵先生瞠目结舌地愣在地上,一时半霎分不清自己家究竟是来客了,还是进贼了。

“你们悠着点!别一个个跟土匪似的!”李九郎掐着鼻翼,光动嘴不动手地站在远处指挥道,“在那儿,那儿还有个簸箕,能装菊花!”

崔明昱走到赵先生身旁,大发慈悲地蹲下道:“赵先生,听陆老板提及,你最新写了一首极为雅趣的好诗?不若与我众人同乐?”

赵先生的哀愁蓦地停顿,眼呆口痴地望崔明昱,似大醉后被猛地扇着耳光叫醒来。

“某新近俱是作画,没有写诗啊,”他朴讷道,“陆老板莫不记错人了?或是记错时候了罢。”

霍然都看向陆老板,陆老板正双手隔着绸帕,捂住自己嘴,缩靠着不远处门侧的柱子前。肥头大耳被他双手一挡,显得精致许多,然而整个人满身金银,令他此刻像极了一只误入狼群的肥鸡。

肥鸡勃然捻帕,手指赵先生:“谁记错都不会是我记错!”旋即他将那首,像极了出自赵小郎之手的诗,滚瓜烂熟地背诵了出来。

藐道:“这不就是你上两月新写的么!”

“上两月……上两月也算新近么?”赵先生撑着地站起来,将落到胸前的发带往身后一甩,又是一副谦谦君子之派,“某一周便能作诗一首。上两月,那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诗了。”

李九郎很合时宜地凑过来,嚼起陈词滥调道:“经典咏流传~即使远自千百年前的诗,也是日日读,日日新。久闻赵先生之惊才,赋罢长门,珠玉连篇。名垂千古也不是能,上两月自然是新近作啦!会否是赵先生吝才,不愿与众几篇观摩?”

赵先生神情蓦地鲜活,他收了收下巴,笑容又浮上眼角:“郎君实在过奖喽!某之作,怎堪与前人类比,不过拾前人牙慧罢了。”

笑罢,他抖了抖衣袖,伸手道:“诸君请文昕小雅一坐。”

初听不知何意,跟着他走去,才得知文昕小雅原来就是他专作书画的屋舍。

他们前后脚跟进去,一个个都顿住脚。屋舍内能装东西的大物件,方才俱被捕快们“请”出去了,各色书卷、画轴,横七竖八撒了一地,原本用以装点的各色菊花,也更零七八碎的到处扔着。

赵先生笑呵呵地一进来,脸一僵,嘴唇抽搐着,憋了半晌,挤出一声苦涩:“令各位见笑了。”

君子有君子之风,淑女有淑女之风,唯独罗娘子只有罗娘子之风,她一进来就没忍住摸来走去,新鲜道:“都是竹子做的啊?”

竹桌,竹椅,竹地板,竹床,竹书架。只要不看地上的狼藉,便是一派雅致。

罗娘子顺手摸了一把竹桌面,感叹道:“这桌子擦得比我的脸还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