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先生弯腰捡起一卷又一卷,转眼抱了一满怀,用脑袋比划道:“诸君请随意,某的诗作俱在此。”
崔明昱似找非找,暗自里,视线不动声色地追着赵先生一直跟随赵先生捡拾书卷与画轴的顺序,有些明明近在脚下他不先捡,非要先往前去捡几本,再折回来捡。
有些明明书面整洁,他也要先轻轻拍打,再吹吹气,吹走浮尘,还要精心理一理书角,再一一放置书架,有些连摆放时,都显得格外轻柔珍视。
而元幼荧的目光一直望在高处,想不明白,陆老板所吟诵的诗作中,那句“飞花委地鸟声深”的飞花究竟在何处呢?
菊花矮,飞花应高,但赵先生的屋舍到处都只有菊花,哪里也不见飞花。
她捡起一坨废稿纸团,迅速打开,迅速撕成碎片,就手往上一抛,顷刻碎纸片如大雪坠落。没有风作伴,勉强只能算“散花”。
她在一旁玩废纸屑,崔明昱看得津津有味,遽然被李九郎撞了下肩头:“接下来什么章程?”
崔明昱这才回过神,恢复正色,沉声道:“赵先生,向你借几本诗作。”
“贵客请。”
他便挑着赵先生越珍视的抽出来,一路沿着赵先生方才放书的轨迹,专抽赵先生精心摆弄的,最后走到赵先生面前,抽走了手中刚理完书角的最后一本。
抽得赵先生一愣,幡然却变作僵硬的笑容:“请。”
陆老板晃悠着锅大的肚皮,摸着穿金戴银的脖子,道:“他写得最好的,都在我库里放着呢。列位要是想看,何不上我哪儿?有的是呀。”
罗娘子甩了甩手帕:“怪是这么配合呢,都是些卖不出的呀。”
“休要道东说西,”赵先生略微愠怒,转眼眼睛一迷,又谦虚笑起来,“某写得许多诗,只是有些卖得好,而有些过于高雅,不便流传罢了。”
赵先生之阴晴不定,元幼荧作为这场入室打劫闹剧中的观察者,终于了然,原来是奇怪在这儿。
第五八章 你为何在县廨烤屎
赵先生的表情起伏并不多么明显,但却总在须臾之间产生多种变化。
譬如,崔明昱故意目空一切,高权霸凌,命捕快们将场面做得像极了匪徒抢砸,此举显明辱他斯文,扫他颜面。可他前一刻,还在为捕快们暴力刨了他的菊圃,而哭天抢地。后一刻,却因为李九郎随口几句陈词滥调,变得沾沾自喜。全然忘记自己精心养育的菊圃,被刨得乌七八糟。
譬如,他刚步入文昕雅舍时,见到满地狼藉,他脸色僵硬,惨白如霜,却能立即展颜而笑,甚至当崔明昱故意将他珍视的诗籍一本不落的抽走,他也知道傻傻的愣着干笑,可是只要稍微一留意,便能看见他太阳穴的青筋跃跃,可他却同时立马展颜而笑。
该说他逆来顺受,畏惧强权吧,他敢只身冲上去拉扯捕快;说他胸襟豁达,不拘小节,他却处处透着计较与局促。
神情也总是半嗔半喜。
元幼荧见过很多情绪多变之人,但别人悲的时候便悲,喜的时候则喜,只是变化快,并不矛盾。绝非赵先生这般,怒却表现为喜、悲却表现乐,恨却表现为敬。
就连为菊圃被毁而恸绝时,他神情之中,都隐隐藏着难以掩饰的兴奋与激动。
酉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