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影很想问。
但又觉得无趣。
苍舒镜死了,那一半的魂魄都散了,如今转生而来不过是另一半从夕影灵核中飘荡出去的残魂罢了。
夕影一开始就知道,苍舒镜没有彻底消失。
但他不晓得他是如何轮回的,又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以什么样的方式,与他再次相见。
却不知道,竟是以这样的方式。
这便是世人口中的报应不爽吗?
午夜梦回,夕影偶尔会一个人发呆,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想,若师兄知道他还在想苍舒镜,会怪他不争气吧?
所以,他将自己的心事藏地很好。
没人知道。
就连他自己都在自欺欺人,借着酒水将自己酿地微醺,好逃避些摘不掉的心底刺。
苍舒镜活着,他如鲠在喉。
苍舒镜死了,他孤枕难眠。
他自己都想骂一句:好贱!
如今,这根刺又出现了。
明明还是他,却又不是他。
没了记忆的人,还能算作是那个人吗?
就连积蓄心底的恨都无处发泄,哪怕看着苍舒镜痛苦挣扎,夕影也找不到报复的快感。
苍舒镜的魂魄不完整,身体不晓得还有哪些残缺,又失了眸灵,他天生就是个瞎子。
这样的他,还是那个苍舒镜吗?
夕影想地出神。
回过神时,才发现少年已被刘嬷嬷带走,刘嬷嬷没有为难他,甚至亲自扶着失明的少年,笑嘻嘻地提醒他别摔着,慢一点。
带他住进温暖干净的房间,给他拿了消肿祛痕的伤药。
这种带着浓重蓄谋的陌生关怀,让少年很不适。
果不其然,刘嬷嬷安抚几声,哄劝他以后留在这里好好住着,随后就命人抬来浴桶,安排了几个手段狠辣的龟奴,让他们给他刷干净。
刷干净……
并不是指表面上的沐浴清洁,而是……
夕影也被这样对待过。
洗刷的不止是体表,还有……还有一些难以启齿的部位。
那时候,夕影无力反抗,只能哭着被摁在桶壁,被强行洗刷,这个过程或许不久,但对夕影来说太漫长了,太恶心了,从那一刻起,他就觉得自己脏了。
即便,他从未接客,他从未出卖过身体。
但别人揶揄他是从春楼走出的下贱小倌时,他无力辩驳,他确实从那种地方走出来的。
如今,这个人换成了苍舒镜。
曾经,这个人冷冷看着他被欺负,被嘲笑,又假模假样站出来为他说两句不轻不重的辩言。
如今,这个人像他曾经一样,被欺负,被强迫。
夕影想笑的。
他确实在笑。
他隐身斜靠着木墙,听着少年挣扎的动静,他笑地弯了腰,捂着脸,笑再大声也没人听见。
掌心一片湿润,笑出了泪。
再抬眸时,正对上少年饱含屈辱的眼。
那双半透明的琉璃珠直勾勾盯着他,看地夕影浑身一怔。
不是看不见吗?
再一恍神,夕影才发现,确实看不见,是他太敏感了,那双琉璃眸与夕影的不一样,里面是一片空洞,透着光,却又不被光照进去。
更何况,夕影如今是隐身状态,就算少年没瞎,毫无灵力的他也瞧不见他才是。
夕影自嘲一笑。
即便苍舒镜轮回而来,即便没了前尘记忆,他对他的反应还是那么敏感。
一阵噼里哐当声中,水花四溅。
苍舒镜到底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欺辱的夕影,即便毫无灵力,即便孱弱可欺,他也不甘受辱,哪怕是死,也不会被人摁着,忍受欺凌。
他是带着死志挣扎的,若不是夕影留神,少年已经撞柱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