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在小院门口一瞥后,她再不得片刻安宁。
她失魂落魄地跌坐在绣墩上,眼前奢华的陈设,全都扭曲模糊,褪去了颜色,只剩下记忆深处那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时光仿佛在她眼前倒流,将她拽回十余年前江南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
逼仄潮湿的地窖里,浓烈的血腥,呛得年幼的她几乎窒息。
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透过地窖木盖板细微的缝隙,她只看到,父亲的背影挡在母亲和妹妹身前。
他穿着浆洗得发白的儒衫,那是父亲金榜题名后最体面的衣裳。
几个蒙面的黑衣人深夜闯进家门,为首那人声音阴冷:
“江枫,别不识抬举!沈相爷的门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这买官的银子,是规矩!你区区一个新科状元,就想坏了规矩?”
“呸!圣贤书教我忠君爱国,教我清廉正直!要我江枫拿这沾着民脂民膏的肮脏银子去买顶戴花翎?休想!尔等魑魅魍魉,也配提规矩二字?这江南科场的污浊,我江枫纵然是死,也定要上报天听!”
“找死!”
寒光乍起!冰冷的刀锋映着父亲瞬间瞪大的眼眸,也映出母亲扑过去时绝望的侧脸。
绿芜当时只觉视线被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她甚至能感觉到那温热的液体仿佛溅到了自己脸上。
“娘!”阿萝稚嫩的哭喊声被母亲的惨叫声淹没。
刀光,人影,翻倒的桌椅,散落的书籍,还有...一支滚落在血泊里的狼毫笔。
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她,下一瞬意识便陷入一片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被地窖缝隙里透进的晨光刺醒,挣扎着爬出时,偌大的家里,只剩下父母冰冷的尸体。
那个总是跟在她身后,软软糯糯叫她着姐姐的妹妹...不见了。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十余年锥心蚀骨的悔恨和痛苦,无数次午夜梦回时撕心裂肺的呼唤。
她一直以为,阿萝早就在那个夜晚,和爹娘一起死了。
她将所有的恨意都倾注在那个高高在上的沈万亭身上,都是他害得她家破人亡!
她隐忍蛰伏,不惜投身教坊司,只为有朝一日,能看着沈家彻底覆灭!
可如今她才发现她的阿萝...还活着...还变成如今这副痴傻模样...
她这个本该保护妹妹的人,这些年竟一直活在仇恨里,毫无所知!
......
“沈姑娘,绿芜来了,说是看看小院可有短缺,还带了些教坊司用不上的布匹点心。”吴嬷嬷的声音在院门口响起。
沈清霜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放下手中正哄着阿箩玩的一只草编蚱蜢,起身迎了出去:“绿芜姑娘有心了。”
绿芜踏进小院门槛,身后跟着的小丫鬟捧着几匹素色棉布和一匣子点心。
“姐姐怎得如此客气...”绿芜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目光却迫不及待地越过沈清霜,看向屋檐下软榻上那个身影。
阿箩正低头专注地摆弄着沈清霜给她的丝线,对绿芜的到来毫无察觉。
午后的阳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脖颈线条,几缕碎发散落,恰好露出颈后那抹淡青的祥云印记。
绿芜的呼吸猛地一窒,端着的那份刻意维持的从容似乎在瞬间被瓦解。
“绿芜姑娘?”沈清霜开口,“你脸色不太好,可是身子不适?”
绿芜猛地回神,仓促地垂下眼睑,掩饰住眸中翻江倒海的情绪,“没...没什么,许是昨夜没歇好。”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视线落到沈清霜脸上,“这丫头...看着倒是比前几日气色好些了。沈姑娘真是心善,这般照料她。不知...可查出她是何方人氏?家里还有亲眷没有?”
沈清霜摇头,叹息一声,“问不出,她不会说话,心智也受了损伤。是我在京郊一处野市被几个地痞欺凌时救下的,身世来历一概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