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过惨烈对比后,虞临对这唯一还算顺眼的部下,态度很是宽容。

况且,旧案卷宗也快彻底审完了。

他的视线毫不留恋地从那最后一册案卷上移开,静然无澜地落在毌丘兴身上:“请讲。”

尽管遭同僚背后饥馋,毌丘兴对这位雷厉风行的新长官,却是的的确确地心存好感。

因而此刻建言,态度很是恳切:“依卑下管疏陋见,廷君至闻喜不过短短数日,却已讨暴安良,劝农抚民,可谓威惠并具,已济历任廷君数载未达之功。”

虞临静静剔除掉他的繁缛词语,耐心等待正文。

毌丘兴略有所感,因而果断放弃了更多冗词,直截了当道:“卑下虽鄙,知‘善人在患,饥不及餐’,亦生叹畏。然此到底非一日、一月、一载可抵之劳。”

他深行一礼,壮着胆子道:“自至衙署以来,卑下竟从不曾见廷君食憩。廷君为一县之长,万民所倚,还望珍重自身。”

虞临垂眸,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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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明显感觉出,与其他人的虚情假意不同,毌丘兴是真心实意地在担心他的身体。

不过,即使毌丘兴不这么说,他也的确该稍作休息了。

于是,在毌丘兴忐忑的注视下,这位瞳仁被日晖点曜、竟粲若南垠之金的新上峰只静静盯着他看了片刻,便从善如流地颔首:“毌丘君所言在理。”

毌丘兴顿觉一阵恍惚。

他的建议……竟真被听取了?

非但如此,虞临适才稍作考虑后,还决定仿效友人们一回。

他微微歪头,定定地凝视着毌丘兴,冷不防地提议道:“毌丘君可愿与我同食同寝?”

据他观察,但凡是自己遇见的友人们,都极为热情好客,欲领他留宿。

不仅同餐而食,还要同塌而眠,秉烛夜谈。

虞临理所当然地想,既有这种快速增进感情的成功惯例,他入乡随俗,也应从之。

毌丘兴:“……”

猝不及防地受到邀请,他面上的茫然和失措猛然间悉数暴露出来,根本无法掩饰。

他,受廷君之邀?

莫不是廷君神通广大,已知晓他同主公曾为旧识,颇有几分交情,方对他另眼看待?

这念头弗一出现,便叫他自己否定了。

不知为何,他隐约感觉出,莫说自己不过一寻常旧识,哪怕是主公亲至,廷君恐怕也将耿直不易。

可……他区区毌丘兴,究竟何德何能啊!

见这部下神情呆滞,欲言又止,虞临不禁凝眉。

他到底是首回主动邀请人,也是初次疑似受挫。

不过他心性一向强大,于并非友人者的拒绝,自然称不上受到打击。

只因纯粹感到困惑,才客客气气地再问了一道:“汝可是不愿?”

若真不愿意,那他就不勉强了。

待毌丘兴惊慌失措地回过神来,自然不可能拒绝。

于是毌丘兴便是在稀里糊涂的情况下,与食不言的上峰一同进了顿简单的餐食。

因用膳时,虞临一直不发一语,他便不知不觉地比平日多用了许多。

廷君究竟准备何时考校他?

怀揣着紧张心境,毌丘俭沐浴时亦心不在焉,后又战战兢兢,与虞临一道躺于床上。

“歇罢。”

说完,虞临严格遵照被视为圣贤的孔子所倡导的“寝不语”,迫使自己忽略掉身侧的障碍物,沉默阖眼,转瞬便入睡了。

他理所当然地想,既然同食同寝的基本程序已经被严格执行,那他同这位唯一可用的部下的关系,也就自然而然地被拉近了一些。

毌丘兴:“……”

他浑身僵硬地躺在一旁,在再三确认过身畔的虞临的确已然入睡后,便望着承尘发怔。

……他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他朦朦胧胧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