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哭着说,“我在,我不怕死。”
291
我从未见他如此消沉。
他忽而推开我,仿佛一只发狂的雄狮,腻烦了潦倒的困兽之斗,叛逆抗争着束缚他的一切,我趔趄跌在坚硬的地板,脊骨铬疼,我蠕动着,朝他的方向无助伸手,“世豪,我痛。”
他瞳孔猩红,层层交织的血丝,煞气狰狞,他扫落了床柜的茶盏,枕芯被褥,刮烂了灯罩,流苏穗子簌簌碎裂,屋子四壁回荡着令我恐惧的抨击声,目之所及,颓唐狼藉。
我堵着耳朵,低低闷哭,他砸了能砸的每一样,再无供他泄怒的东西,他便看向我,“你走不走。”
我瑟瑟发抖,“我走哪里。”
“那是你的事。”
豆大的泪珠子夺眶而出,我蜷缩在床尾,“我无处可去了。”
他凶相毕露,嗜血锋狠,苍白修长的食指和拇指钳住我脖颈,将我披散长发的头颅扳起,被迫吃劲的动脉似乎要冲破皮囊,缕缕青筋绷直,像求饶的蛆虫,“两个男人不够你选择吗?关彦庭在东北等,沈良州追来河北,关太太沈太太任你挑,你还要谁。”
他满嘴酒气,眼底是嫌恶,“程霖,阿炳说你留不得,我不信邪,我张世豪大风大浪闯了,我没栽过跟头,区区女人怎么能毁掉我。你跟我一年,我垮了两次。”
他指腹摩挲着我下颔,“我怀疑,你是条子的细作。我的行踪,我的地下仓库,我的交易时间货物内幕,是你放消息,他们才一击即中,弹无虚发。”
我呆滞望着他,他强势驻扎我岁月,在我光秃秃的、平淡寥寥的枝桠上开出满树的绿叶红花,他不言不语,赠我顽固的、颠沛的、疯魔的梦。
他不是噩梦。
是再美好不过的梦。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
我不悔。
若时光崭新,允许我往复。
我仍会在冰雪皑皑的子夜,途经那漆黑的、阴森的巷子。
我握住他的手,扣在我跳动的心脏,“我不走。我有血有肉,有灵魂和企图,后来。我挖掉了血肉,灵魂,企图。只剩下你了。不管你用什么战术激怒我,诱逼我,都无济于事。”
张世豪僵滞的身躯像一块石,风霜,沧桑,炎炎烈日,在暮鼓晨钟中,滚下山之巅。
他干涸的唇瓣纹路纵横,他醉了,醉在他昔年叱咤黑帮的回忆中,醉在他出其不意,又堕落深陷的情爱中,醉在刀光剑影的硝烟,虎啸龙吟的战壕,醉在驰骋的潇洒,和漫无边际的恭维。
朦胧的光束,昏黄而寂寞。
像烟花。
像陈旧的庙。
他顷刻坍塌,瘫在我腿间掩面啜泣着,压抑着,躲避着,由隐忍变为崩溃。
我累极了。
我的力量,我的孤勇,在这盘循环莫测尔虞我诈的棋局,耗尽了全部执着。
我心如刀绞,擦拭着他不断汹涌的泪,那泪滚烫,绝望,歇斯底里,我抱着他,腿夹着他,呼唤他的名字,央求他镇定。
我用濡湿的舌尖舔着他的脸颊,他的胡茬,他眼尾细细的短短的皱纹,我知他半生荣耀,八方臣服,我知他多煎熬,多懊恼,自古英雄挫磨,一败涂地,扛不住的比比皆是。
我鬓角贴着他隆起的炙热的脊背,“世豪,你没输,他们赢得龌龊,虚伪,他们不敢真刀真枪和你拼杀,他们趁人之危,是我眼中的弱者。谁也不能取代你。”
狂风骤雨的摇撼,他终于停歇。
他匍匐在床畔,沉默躺倒。
我匆匆裹住被他无知觉挠破的伤痕,爬上床,趴在他胸膛,像纠葛的藤蒂,相溶。
我冰凉指尖一寸寸抚摸他的发丝,“世豪,我瞒了你一个秘密。”
他阖着眼皮,无动于衷。
“我很快乐,我在你怀里,我不怕风,不怕雨,不怕阴阳两隔。我怕的是,你走投无路的时候,我不在。世人说,我有那么好的归宿,为什么鲁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