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家属院时,正是上班时间,院里静悄悄的。徐知青掏出钥匙,打开三楼那扇略显陈旧的木门。房子不大,原本两室一厅的格局被硬生生隔成了三间小屋。这里住着他的父母、大哥一家五口、二哥一家四口。五个侄女挤在父母身边,没有一间真正属于孩子的房间。在住房极度紧张的城里,这已算是不错的境况,远比那些十几口人蜷缩在三十平米鸽子笼的家庭强得多。

两人打水简单洗漱一番,掸去满身风尘,又吃了点家里留的温热饭菜,才感觉魂儿慢慢归了位,身上那股混合着汗味和车厢气息的馊味似乎也淡了些。傍晚时分,楼道里响起杂沓的脚步声和钥匙开门声,下班的人们回来了。推开门看到屋里多出的两个人,徐家人都是一愣。

“阿阳?你啥时候回来了?”徐母最先反应过来,惊喜地拉住儿子的手,上下打量,见他只是晒黑了些,精神尚可,悬着的心才放下大半,眼圈却有些红了。徐父站在一旁,脸上也露出难得的笑意,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徐知青连忙把局促地站在身后的英子往前让了让:“爸,妈,大哥大嫂,二哥二嫂,这是英子,我媳妇。”

空气微妙地凝滞了一瞬。徐父“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徐母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目光在英子身上快速扫过那身厚实的、带着明显乡土气的棉袄,有些粗糙的皮肤,怯生生的眼神她客气地点点头,用带着浓重吴语腔调的普通话说了句:“哦,英子啊,路上辛苦了。” 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也纷纷开口,招呼声透着疏离的客套:“来了啊。”“坐吧坐吧。”

英子听不懂那些快速流淌的方言,只能努力分辨着零星几个字眼,对着每一张投来的面孔挤出僵硬的笑容。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目光里的审视、好奇,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饭桌上的热闹更将她隔绝在外。徐母心疼小儿子,做了满满一桌子好菜,红烧肉、油焖笋、清蒸鱼……一家人用飞快的语速谈论着厂里的事、邻居的八卦、孩子的学业,笑声不断。英子坐在徐知青旁边,像个突兀的闯入者,插不上话,也听不懂那些家长里短。

她笨拙地用筷子夹着离自己最近的菜,努力跟上大家的速度,心里那份对大城市的憧憬和对婆家的幻想,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无声地碎裂开来。一股强烈的思念毫无预兆地攫住了她想爹娘,想小荔,想那虽然寒冷却无比自在的东北火炕。

晚上,狭小的空间里根本没有多余的床铺。等一家人吃完饭,收拾好碗筷,徐知青默默地在客厅中央腾出一块地方,铺上草席和被褥。英子和他就这样在全家人的目光注视下,在人来人往的客厅里打起了地铺。身下的地板坚硬冰冷,头顶是悬挂的灯泡和晾晒的衣物,四周弥漫着饭菜残留的味道和各种生活气息。徐知青望着天花板,从家人团聚的喜悦中彻底清醒这个曾经的家,已经没有他容身的位置,他像个寄人篱下的过客。两人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蜷缩着,度过了在杭市的第一个夜晚。

接下来的几天,徐知青带着英子游览了西湖。断桥残雪、平湖秋月、武林广场和红太阳广场的喧嚣,确实让英子大开眼界,见识到了与北国截然不同的温婉与繁华。

在供销社里,琳琅满目的丝绸制品让她眼花缭乱,价格从几元到几十元,上百元不等。英子牢记着小荔的嘱托,仔细挑选。她看中了一种素雅花色的丝绸裙子,十元一条,给小荔买了两条。又选了三件五元一件的有点瑕疵的丝绸衬衫。剩下的钱,精打细算买了两条裤子。徐知青也给她买了条裙子,英子挑了大红的,她觉得这颜色喜庆、鲜亮。她心里嘀咕着小荔的眼光,觉得妹妹喜欢的都太素净了,不够“带劲儿”。

然而,回到徐家那拥挤的三居室,短暂的轻松立刻被沉闷和压抑取代。语言成了英子最大的障碍。徐家人日常交流全用又快又急的本地话,像一堵无形的墙把她隔绝在外。婆婆让她递个东西,说几遍她才能懵懂地反应过来,有时拿错了,便招来大嫂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哎呀,乡下地方怕是没这些吧?” 吃饭时,大家谈笑风生,她只能埋头扒饭,像个隐形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