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带着父亲的忧虑,“要是去他老陆家走动,别空着手,礼多人不怪,甭管贵贱是个心意。但要是他家人敢给你脸色看,让你受委屈,立马掉头就走!听见没?咱不受那气!部队好小伙儿多的是,咱不在一棵树上吊着!”
他像是想起什么,又补充道,“天黑以后千万别一个人出门!安全第一!……跟同事处,咱不惹事,但也不怕事!真要有那不长眼的找茬儿欺负你,别怂!看准了,往肉厚不碍事的地方,给我狠狠揍!打怕一个,其他就都老实了!”
小荔妈在一旁听着,本来抹着眼泪,听到后面忍不住嗔怪地推了丈夫一把:“你个老东西,瞎教啥呢!闺女是去工作,不是去当山大王!”她转向小荔,语气软了下来,带着母亲的疼惜,“胖丫,别听你爸瞎咧咧。真要有冲突,能讲理就讲理,实在不行……动手也得收着点劲儿,别真把人打坏了……就照屁股蛋子那种地方……”她比划着,试图传授“安全打架”的技巧。
这带着点滑稽的叮嘱,像一根羽毛,轻轻拂过小荔紧绷的心弦。原本沉甸甸的离愁,竟被冲淡了些许。小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泪却也跟着涌出:“爸妈!你们都想哪儿去了!我是去军区医院当会计,又不是去找事打架的!你们闺女这么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跟谁都能处好!放心吧!”
小荔妈立刻破涕为笑,骄傲地附和:“那可不!我闺女最招人稀罕了!”
小荔爸却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又严肃起来:“对了,我在单位听说,上头下来个文件,要求‘非作*战单位也要搞*军*事化管理’,不知道对你那医院有没有影响?”
“管他啥管理呢,”小荔妈抢过话头,“胖丫,去了就听领导安排,让干啥就好好干,不该问的别问,不该掺和的别掺和!”
“嗯,我记着了,妈。”小荔乖巧点头。
“在食堂吃饭,别抠搜,挑点好的打,吃好才行!钱不够花就写信,妈给你寄!”小荔妈不放心地叮嘱。
“还有啊,”她凑近些,压低声音,传授着“婆媳相处秘笈”,“到了你未来婆婆家,可别逞能!咱在家就不咋会做饭,去了也别硬着头皮瞎表现,帮不上忙不丢人!就在边上老实待着,等着吃就行!他们要是挑这个理儿,那是他们没道理!咱不装那假模假式!”
小荔爸深表赞同:“对!咱闺女啥样就是啥样!不装!”
这哪是担心闺女不会干活?分明是怕闺女到了婆家受委屈、被支使,舍不得自家娇养的丫头去伺候旁人。
接下来的日子,这样的叮咛随时随地都会响起。清晨做饭时,傍晚纳鞋底时,甚至夜里起来喝水时,父母想起一点,都想马上去叮嘱一下。那些琐碎的、重复的、甚至有些絮叨的话语,编织成一张密密实实的网,网住了离别的忧伤,也网住了沉甸甸的爱。
启程的日子,终究还是到了。
清晨,天色灰蒙蒙的。站台上,寒风卷着细小的煤灰打着圈儿。小荔爸拎着最后一个小包裹,小荔妈紧紧攥着女儿的手,好像一松开,女儿就会消失在这寒风里。
“都检查好了?车票、钱、介绍信、调令……都在身上吧?”小荔爸的声音有些沙哑,又问了一遍。
“都在呢,爸。”小荔用力点头,喉咙堵得厉害。
“到了就写信!一定写信!”小荔妈的声音带着哭腔,眼圈通红,她把一个热乎乎的布包塞进小荔怀里,“刚煮的鸡蛋,路上吃……捂捂手……”
“呜” 汽笛长鸣,尖锐地撕裂了站台的空气。
“快!快上车!”小荔爸推了女儿一把。
小荔咬紧嘴唇,转身踏上冰冷的铁梯。车门在她身后“哐当”一声关上,像一道闸门,隔开了两个世界。
她扑到车窗边,手掌死死贴在冰凉的玻璃上。站台上,父母的身影瞬间变得渺小。父亲努力挺直着腰板,母亲则完全控制不住,向前追了几步,挥舞着手臂,眼泪在寒风中肆意流淌,嘴里还在喊着什么,声音却被巨大的轰鸣声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