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沈韫走了几步,身侧昏幽树影晃她一身,忖思着开口:“李矩可有家眷?”
往来有权有势的宦官,大多喜爱将府邸设得与旁人无异,譬如几房妻妾子女,用以装点。
司礼监掌印她接触不到,家眷却是容易一些。
江瞻垂手跟上,“李矩在新灵街有一座府邸,叫明漳园,其中谢氏便是府上的女主人,小姐之前……”
微微顿了顿,引得沈韫回头瞥望,折了下眉,“我之前?”
江瞻原想提汪常寿,却怕说出来,她便知晓那回陪她上憬承舫,本答应隐瞒,事后仍将此事禀给了沈学士。
犹豫着,许久未言声。
沈韫察出一点反常,素来面无表情之人,居然也会露出这般拘谨之态,莫不是在亏心什么?
上前一步,望住他道:“江公子,你想说便说,我没什么听不得的。”
“……是。小姐之前在憬承舫见的那名男子,汪常寿,沈学士命我查过他。”
沈韫听完静了一晌,“所以呢?”
江瞻低垂目光,“他曾多次出入李矩府邸,与谢氏似乎有些联系。”
话落,沈韫心头微动了下。
若说汪常寿那些腌臢手段,她不是不会。自小被父亲送去私塾读书,什么样的杂本子她也看过,挑拨奸计,便是这些杂本中惯常书写的。
汪常寿和她有极其相似的画工,去岁他还为皇后娘娘献画。不管他与谢氏是何关系,若她作一幅画,以他的名义赠与谢氏,复让李矩知晓,难保他不会起疑。
人的疑心一旦生起,便是无底洞,会怀疑那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机,只要后续有人推波助澜,汪常寿背后的这座靠山,必断。
扑面而来的风席裹几分凉意,沈韫攥了攥指尖,有些迟疑。
她不是汪常寿,却要用和他一般的构陷之法?她的笔……岂可沾染污秽?
思来想去,究竟难以抉择,致使她接连几日在画院都心事重重。
阁中画师瞧了,只当她一个千金小姐承不住累日辛苦,掰着指头算她多久走人。
是日清早,沈韫接到口谕,成宁公主召她进宫商讨画作修改。
先前成宁邀她入公主府,她辞拒了,之后便再无召令。此番进宫,她抱着一点警惕之心,处处谨慎,却未料成宁只是和她谈论了几句待改之处,未有作难。
从长宁宫往外走,和风依依,晨辉照在方砖上如金线丝缕。沈韫由一宫娥引路,才走不远就听身后脚步声近,未几,便是一声蓄笑的:“沈画师。”
不免足下微顿,没有回头。
汪常寿轻轻弯了弯唇。尚隔十数丈,他一眼就认出沈韫的背影,一路过来唤她,却得她这样漠视,果真丁点儿都不曾改变。
快行几步到她身畔,斜睐一瞬,“沈画师进宫是面圣的?”
沈韫不知他何来这么些寒暄之语,犹感烦躁,见旁边尚有宫人,不便讥言,“汪公子,衙门很清闲吗?”
一句话催他别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
习惯了她的冷言冷语,突然听到询问,无端叫他心生异动,片刻接茬道:“正要回衙门,沈画师仍返画院么?汪某可以送你。”
“不顺路。”沈韫想也没想,即刻回道。
汪常寿却忖了一会儿,认真说:“可以顺路。”
沈韫覆了覆睫,侧首睇他一眼,“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人是将他之前对她的种种折辱忘干净了么?竟几次三番和她没话找话。本还犹豫是否仿一张他的工笔送去李矩府上,现如今,只后悔没有再早点儿。
“不是说了么,想送送沈姑娘。”汪常寿曼声接道。
光亮透过云层淡淡映着赭墙,时不时便有宫女太监从前而过,见得多了,脚步便也行至宫门。
沈韫待要朝马车踱去,不想汪常寿复又拦上来,扯唇笑道:“沈姑娘,汪某有话想与你说,不妨乘汪某的马车,到画院即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