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突然问?”柳伏钦折起眉,稍加揣度,眼色忽而泠冽,“你是因为他才想回府?”
沈韫倏然心虚,“不是,我觉得人多,有些吵。”
柳伏钦观察她一会儿,故作散漫,“我和汪常寿话不投机,能说什么?倒是你。”
他略停一瞬,口气显得严肃又萧条,“沈韫,别因为你的私心受制于他,我不喜欢。”
记起上回她的手虚弱无力,他脑海中什么恶念都有,那种感觉很陌生,很难压制。
沈韫错错下颌,“原来在你看来,我是这么容易被人左右的么?”
她说话时掺了点笑,无关爽朗,倒有些像认命似的。
柳伏钦否道:“不是。但我觉得你有执念,它在束缚你。”
沈韫没有承接。
可能她对老师当真有股执念,不忍他生前受辱,身后还得背负恶名。但经历楚州,她好像明白老师为何作那些画。
天底下不单京城一隅,京外更有无数城池,百姓流离失所,老师将其录于画中乃为民请命,倘或可以,她也想用手中的笔为民挥动,但她不愿因此伤害沈家,伤害柳伏钦。
念及此,她斜睐一眼,“你知道我现在的私心是什么吗?”
柳伏钦提眉回望,就闻她道:“是你。”
当她从汪常寿口中听见“柳伏钦”三字,那种滋味极差,好像有人想从她心里夺去什么,她负险固守,厮杀得一片哗然。
适才发现,原驻扎在她心里的丹青笔墨早就松了根,给他让了半壁域土。
尘光下,沈韫剔唇,“你能平安喜乐,是我最大的私心。”
柳伏钦胸腔一窒,随即放肆地跳动起来,四处喧闹的长街上,他却觉无一可与他的心动声比拟。
垂目凝着沈韫,那双眸子如朗星一般耀眼,他忽然想要触碰她,并不是因为有多贪恋她的皮貌,而是因为是她。
旋即,柳伏钦攥过她的手,犹如一缕过堂春风把她带上马车。
轻霭浮动,日辉在游转间好似淡了一层,横铺在交叠的画轴上,仿佛是谁奋力搓刮,将一个个趣味盎然的形象搓得苍白如洗。
成宁冷掷下手,袖管卷起一拢鄙厌,“画虎类犬,俗不可耐。”
“殿下,这已是画院呈来的最后一幅图了。”
服侍成宁的宫女在旁言声,为她捧上茶,复低头将案面拾掇整洁,暗想画院里的画师没一个能讨殿下青眼,不如找个画院外的?
成宁喝一口茶,把茶盏端在掌中未释。
她虽不善丹青,却自小欣喜此道,见过的珍品名画不胜枚举,但真正让她留恋不止的唯独那人所作,却被父皇一把火烧尽了。
她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搁下杯盏,就听见一声:“殿下可要将那位汪公子召入宫中?”
足下稍顿,偏首睨一眼,宫女即刻趋上来,接着续道:“他为陛下和皇后娘娘所作之画深得娘娘喜爱,殿下也曾赞赏他点墨如锦。若叫他来,兴许能为殿下一解愁思。”
“你是说汪贵妃的侄子?”
“回殿下,正是。”
成宁默了默,先前用汪常寿是因为他的身份,以他的姓氏对付汪贵妃,可谓诛心。但这并非她起头所想,为她献此计谋之人,是沈韫。
落后思忖,沈韫真是一个狡诈而大胆的人物,竟敢对她百般推脱,偏偏她还听信了她的话,换了汪常寿来。
比起一个寡淡无味的贵妃子侄,她更想一睹沈家千金的章法。
成宁辄身衔笑,“替我更衣,我要去见父皇。”
天色尚明,麒渊阁已掌半阙灯火,有长风飞入檐下,翻起一股冬尾残遗的澹凉。
陈兴禄见成宁公主领着几名宫女过来,手中盛着食盒,难免醒了醒神。虾着腰缓迎上去,小心询道:“殿下怎么这时候来了?”
成宁笑了笑,与他一同往门下举步,“我来向父皇请安,陈常侍,还请你进去帮我报一声。”
陈兴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