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伯府,暖阁内。

银霜炭在精致的铜盆里烧得正旺,暖意融融,驱散了岁末的严寒。

淡淡的檀香,混着食物的余味在空气中浮动。

长宁伯搓了搓手,看着坐在下首身姿笔挺的儿子,喉咙有些发紧。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随意些:“寂儿,今年除夕,留下用个团圆饭?”

裴寂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父亲脸上,没有犹豫,轻轻颔首:“好。”

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本也打算在府里守岁。”

他常年住在恩师褚老的府邸精研律法,唯有除夕这一日,是必定归家的。

只是往年,这顿年夜饭,吃得如同嚼蜡,不过走个过场。

“好!好!”长宁伯连声应着,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几分,忙不迭地吩咐下人摆饭。

长宁伯夫人坐在裴寂对面,一身新做的绛紫色缠枝莲纹妆花缎袄裙,颜色鲜亮得与她平日里素淡的装扮格格不入,显出一种刻意的隆重。

她坐得异常端正,背脊挺直,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细看之下,指尖却微微蜷着,无意识地揪紧了膝上衣料光滑的缎面,泄露了主人的紧张。

精致菜肴流水般摆上黑檀木八仙桌,居中是一大盅酱色浓郁的红煨肉。

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被炖得颤巍巍,浓稠的酱汁包裹着,在烛光下泛着诱人的油润光泽。

席间只有轻微的碗筷碰撞声。

长宁伯努力找着话题,裴寂简短应答,长宁伯夫人则一直沉默着,视线低垂,只偶尔用眼角余光飞快地扫过儿子的方向。

那盘红煨肉离她最近。

她像是下定了某种破釜沉舟的决心,握着象牙筷的手指紧了紧,终于飞快地伸出去,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最是软糯的肉,迅速而轻巧地搁进了裴寂面前的白玉碗里。

做完这一切,她立刻收回手,目光紧紧盯着自己面前的碗沿,仿佛刚才那耗尽了极大勇气的举动从未发生过,耳根却悄悄染上了一层薄红。

裴寂的目光落在碗中那块突然多出的肉上,微微一顿。

他没有丝毫停顿,更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自然而然地伸出筷子,夹起那块肉,稳稳地送入口中。

肉块入口,滚烫的汤汁裹挟着极致的咸鲜瞬间在舌尖炸开,肥肉部分早已煨化,瘦肉酥烂得无需咀嚼。

美味无比。

一股的暖流毫无预兆地撞进心口,又酸又涨。

他咽下那块肉,抬起头,目光穿过氤氲的热气,直直望向对面紧张得几乎屏住呼吸的母亲。

他的眼神澄澈,没有审视,只有一片纯粹的真挚。

“多谢母亲,很好吃。”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个笑容,如同初春湖面破开的第一道涟漪,在他向来冷峻的唇角缓缓漾开。

长宁伯夫人浑身剧烈地一颤,像是被烫到了。她猛地低下头,一滴滚烫的眼泪冲出眼眶,“吧嗒”一声,重重砸在绛紫色的锦缎衣襟上。

她慌乱地抬起袖子,用力按了按发酸的眼角,试图掩饰失态,只能笨拙地重复着:“吃…多吃些…锅里…锅里还有…”

语无伦次,带着明显的哽咽。

一旁的长宁伯早已悄悄别过脸去,肩膀耸动着。他

飞快地用宽大的锦缎袖口在眼角狠狠抹了一把,再转回头时,脸上已经堆满了刻意夸张的笑容:“对对对!多吃点,这肉可是夫人亲自盯着灶火煨了大半日的!火候足,味道正!”

他目光殷切地在妻儿脸上来回逡巡,眼角的湿意尚未干透,“一会儿都守岁,谁也不许走!咱们一家子好好守岁!”

“好。”裴寂看着父母,再次应道。

“好。”长宁伯夫人也忙不迭地点头,声音依旧哽咽,却用力地弯了弯唇角,试图回应丈夫和儿子。

撤去残席,换上清茶和几样精巧的点心果碟。

暖阁里的炭盆烧得更旺了,融融暖意包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