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待小妹放下电话,快步引领他穿过忙碌的工位区,走向走廊深处。“这边请,小会议室安静些。”她推开一扇磨砂玻璃门。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小会议室,面积其实不小,但此刻已被彻底淹没在《二十七夜》的汪洋大海之中。空气里弥漫着纸张、油墨和一丝淡淡的咖啡因混合的独特气息。景象堪称壮观:
墙面早已经沦陷:四面原本洁白的墙壁,如今被巨大的可擦写墙板覆盖得严严实实。
上面密密麻麻爬满了黑色、蓝色、红色的马克笔字迹: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图用箭头连接;时间轴从“1976年冬”一直延伸到剧本的现代线;关键情节节点被圈出,旁边标注着“悬疑点”、“情感爆发”、“视觉奇观”等字样;还有大量打印出来的资料图片泛黄的老照片、模糊的遗址航拍图、文物线描图、甚至是一些风格阴郁的概念设计草图被磁铁牢牢吸附在墙板上,旁边贴着便签,写着潦草的批注和疑问。
金一川的目光扫过那些晦涩的专业术语和代号(“栾河冲积层”、“夯土结构分析”、“未知铭文破译进度”、“X物质检测报告”),仿佛在看天书,幸好之前熟读过小说原著,才勉强能将这些碎片与脑海中的故事脉络对应起来。
桌面上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张能容纳十人的长会议桌,此刻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桌面被堆积如山的资料、书籍、打印稿彻底吞噬。不同颜色的文件夹像地壳板块一样挤压碰撞;摊开的考古报告书页边缘卷起;一沓沓A4剧本稿用长尾夹固定,侧面贴着不同颜色的标签纸,标注着“初稿”、“二稿”、“修订版20241115”、“张导批注版”……甚至还有几本大部头的《中国墓葬形制演变史》、《古代冶金技术考》之类的专业书籍,像礁石般矗立在纸山之中。
连地毯也不能幸免:墙角堆着几捆用牛皮纸打包好的资料,上面写着“车叶县档案(影印)”;几个半开的硬纸箱里,塞满了似乎是道具小样或文物仿制品的零碎物件;一个白色的白板支架孤零零地靠在墙边。
“您喝茶、咖啡,还是矿泉水?”接待小妹站在门口,保持着得体的距离。
“矿泉水就好,谢谢。”金一川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感觉自己像闯入了一个高度机密的作战室。
他小心地绕过地上的“障碍物”,在长桌尽头找到一把看起来还算“安全”的椅子椅背上搭着一件皱巴巴的格子衬衫,大概是某位编剧奋战后的“遗留之物”他轻轻将衬衫挪开,坐了下来。椅子的舒适度被高度透支的疲惫瞬间放大,骨头缝里的酸软感又涌了上来。
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被那面信息墙吸引。他站起身,想看得更清楚些,试图在这些混乱的线索中捕捉到一些与自己角色相关的蛛丝马迹。他缓步走近,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墙板边缘。
就在这时,他的视线被墙角一个突兀的存在牢牢锁住。
那是一把红色的折叠轮椅。
它安静地停在墙边,与周围堆积如山的资料和狂野的思维导图格格不入。
轮椅,显然不是被随意丢弃的杂物。
它被擦拭得很干净,红色的漆面在顶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轮椅的坐垫上,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摞剧本稿,目测有十几本,每一本都用不同颜色的标签区分开,侧面还用娟秀工整的字迹标注着名字:“张导”、“陈副导”、“美术-李”、“道具-王”、“历史顾问-聂”、“主演-张强”、“主演-钱进”……甚至还有“场记-小花”。而最显眼的,是轮椅那高耸的椅背。
椅背上,有人用粗壮的黑色马克笔,用力地写下了一行充满鼓励的大字:
“张花朵加油!!!”
感叹号画得又粗又重,透着一股朴实的暖意。
是她!
金一川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脑海中瞬间闪过张家别墅里,张风帆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张花朵的画面。就是这把轮椅!所以,她来过这里,甚至可能……此刻也在这里?